第 28 章 崩塌
中央空调的送风口设置得当,不会直接吹在身上, 阮乔却还是觉得冷。
他气得嘴唇有点发抖, 不能理解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你觉得沈括这样很正常吗?”
秦濯按住他手臂:“圈子里很多人都是这样,你冷静一下。”
阮乔根本冷静不下来:“这是出轨啊秦濯,很多人都这样,这样就是正常了吗?那你呢?”
秦濯面色冷下来:“阮乔。”
“我问你呢,你也这样吗?”
阮乔当然知道他和秦濯最开始是什么关系,但是在一起之后他从没有问过秦濯跟以前的人断了没有,因为他觉得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可现在他突然不确定了。
“你也——”
“认识你之后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秦濯深色的目光坚定,阮乔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回家了吗?”秦濯捏捏他的手。
阮乔没有动:“那沈括怎么办?”
秦濯叹气:“你想怎么办呢。”
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阮乔愤恨地咬了咬嘴唇。
上一次在酒会上他就能看出来,沈括的位置不低,甚至能和秦濯平起平坐,根本不是他和春生能怎样的人物。
想来想去只能皱着眉说:“这人太渣了,你不要跟他跟他往来了好不好。”
秦濯好笑,揉了揉小刺猬的脑袋:“阮阮,你知道两个公司间的合作动辄几十亿吗。”
阮乔泄掉一半气:“我知道我不该干涉你的公事,但是你私下不要和他交好了好不好。”
“人脉和生意是分不开的,我的宝宝,”秦濯无奈地捏捏小东西鼓起的脸颊,“不然大家隔三差五举办各样的宴会做什么。”
阮乔垂下眼睫:“说得好像那些宴会你会去一样,你要真想断谁能威胁你秦总,说到底你就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对吧。”
阮乔心里别扭,但他也知道在其位谋其事的道理,所以没有再继续要求,只是说:“你要跟他继续联系就联系吧,但至少你心里不能跟他好,心里。”
阮乔挑秦濯没受伤的地方戳一下,秦濯笑出来,这是什么孩子话。
“好啦,多大点事啊气成这样,还要不要回家吃冰糖草莓了。”
平时秦濯这样宠溺地一哄,低沉磁性的嗓音总让阮乔心里暖暖的,什么都好商量。
但今天这一幕实在冲击太大,又事关春生,阮乔不得不较真,这才觉出不对来,秦濯好像根本没答应他的要求啊。
阮乔像打量陌生人一样打量秦濯,刀削斧凿的面孔在华丽吊灯下格外英俊,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没有半点不妥。
“你是不是打心底就不觉得这是回事啊?”阮乔定定看着秦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秦濯和他对视了几息,轻叹一声说:“宝宝,我也不想让你这么早就看到真实的世界,但是你早晚会明白这些。”
“明白什么?啊?有钱就可以随便出轨就可以当禽兽了吗?”
“沈括不是你想的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他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同样,只要你室友听话,他不会亏待他的。”
阮乔从没有觉得“听话”这两个字如此刺耳。
“你什么意思啊,春生是沈括买的什么下人吗?”
秦濯耐心和涉世未深的宝贝解释:“阮阮,你室友家里什么情况你应该很清楚,跟沈括在一起他全家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阮乔烦躁地捋了把刘海:“是,他沈括有钱,他想包十个二十个都是他的自由,愿打愿挨的事儿,可春生是他捧着玫瑰花正正经经追求的男朋友啊!”
“他这是欺骗!是背叛!”
“他会给补偿的,好了乖,不气了,让他多给点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秦濯?他多给点少给点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有半点差别吗?”
“你看不出来他有多卑鄙吗?怪不得他第一次见面就那样轻薄人,他肯定是想跟以前一样用钱把春生砸到手,发现春生不理那一套之后就开始道歉说什么要真心追求。”
“花钱买来的他都不满足,他还要玩弄其他无辜人的真心,享受着别人毫无保留的感情,最后再用一把钱把人打发,这就是你说的很好的合作伙伴?”
说话间,阮乔已经被秦濯拉回先前的空白包房。
秦濯把他搂在怀里哄小宝宝一样拍着脊背,吻他的侧脸:“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一股无名的怒火蹿上来,阮乔用力把秦濯推开:“你为什么总让我冷静!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凭什么有钱就能肆意玩弄人心啊?这应该吗?这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秦濯淡淡问。
他见惯了名利场上的事,初识阮乔的赤子心肠只觉可怜可爱,虽不认可,但也愿意护着他的天真。
只是走到这一步,他的小朋友不能永远不长大了。
“你只看到室友情感受伤这一段,认为不公平,可是之后的事情呢?”秦濯循循善诱道。
“往后你就能看到,他父母可以从冬天要烧柴的贫瘠大山中搬到有供暖的城市,他父亲残疾的腿可以得到治疗,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在京市发展有立足之地,这是公平吗?”
阮乔深吸一口气:“是,你说的这些都很诱人,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啊,他没有从一开始就白纸黑字地告诉春生这是一场交易啊。”
“那你想要的公平是什么呢?一个亿万富翁和一个穷小子相敬如宾吗?”
秦濯哂笑:“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吧,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又要享受从天而降的资源,又要得到同等的尊重,这不是最大的不劳而获吗?”
阮乔难以置信地看着冷漠的恋人:“所以你的意思是,沈括完全可以自作主张用钱买.春生的被欺骗,被伤害,只要他给的钱够多。”
秦濯:“世上的一切都可以被标价和弥补的。”
“那我值多少钱呢?秦总。”阮乔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阮阮,我是在说这个世界的规则,不是在说你。”
秦濯按着阮乔在沙发上坐好,抚慰地摸了摸他头顶:“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阮乔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真的像秦濯希望的那样冷静下来了。
前所未有的冷静。
有些事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在某一瞬间所有雾里看花的真相都被串联在一起——
秦濯让他远离祁宋叔叔却不给出解释;
几次岔开话题不和他解释白颜的关系;
不能理解他的纠结和不安;
派人跟踪他偷拍他,逼他从宿舍搬出来;
在栖霞山下跟喻肆说把人给我,而不是问他跟谁走;
每一次道歉从来都没有说过为什么……
他一直以为这些是因为秦濯强势,难以共情,占有欲强,只是一些缺点。
其实不是的。
阮乔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从未平等过。
在秦濯的世界里,人分三六九等,贫弱一方的身体和情感全部可以被明码标价。
他一个普通的穷小子和天之骄子在一起,就应该俯首称臣,不可以有情绪,不可以有疑问。
秦濯对他三缄其口的那些事,并不是他觉得那些事情有多重要不能说,只是懒得和他解释罢了。
秦濯的每一句“宝宝,我错了”,都只是心情好的主人逗弄一只宠物。
他只需要服从,享受秦濯赏赐的好处,仅此而已。
怪不得秦濯总是对他说“听话”,让他“乖”。
说他是他的“小狗狗”。
“秦濯,你把我当过人吗?”
阮乔仰起脸,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一想到他深深迷恋崇拜的爱人只是把他当一个可以买卖的玩物,阮乔痛苦得要死掉了。
秦濯皱了下眉:“你都想了些什么。”
“你总有那么多不愿意和我解释的事,是因为那些事真的难以开口,还是你从心里就觉得我不配和你平等地交谈,随随便便就可以被打发。”
每说一句,阮乔的呼吸就困难一分。
“公园里,你能不眨眼地烧掉别人父母的画像,不是因为你情绪失控,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把蝼蚁的悲愁放在眼里过,一个卖画的穷人,两颗钻石够买下他所有了,怎么配让你犹豫一分一毫。”
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利爪割开他的皮肉,阮乔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
他声音嘶哑问:“秦濯,你觉得,我和春生,和那个卖画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秦濯垂眸看着心碎的宝贝,心里也荡开一种说不明的情绪,他单膝跪在阮乔面前捧住他双手:“怎么会没有区别,我这么疼你。”
我这么疼你。
我喜欢你。
爱你。
阮乔心痛得无以复加,每一个字都扎在他心里,拔.出来带着血肉。
他曾经多相信这些告白,飞蛾扑火一样想着怎样多爱先生一点。
可到头来,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人招手一次垂怜。
他们的关系从他第一次踏进那间办公室就注定了。
秦濯招招手,像叫一只小狗。
而他走过去,乖顺地蹲下。
从此再也没站起来过。
阮乔一字一句剖开血淋淋的真相:“你愿意花时间花代价哄我,是因为你高兴,你愿意宠着,就像宠一只狗,你可以陪石榴扔飞圈,但你不会尊重它,不会在意它的想法,不会让它真的参与进你的人生。”
秦濯攥紧掌心的手,阮乔平时体温便偏低,滑滑的握在手中很舒服,但今天他感觉这双手格外凉,怎么暖都暖不热。
“宝宝,你想得太多了,是我哪里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用了,给一只狗住金丝笼还是翡翠窝,没有差别的。”
“我们的三观从最底层就是不一样的。”
阮乔支撑着站起来,想掰开秦濯的手。
“秦濯,跟你在一起我好冷啊,放我走吧。”
秦濯手攥得更紧,语气也冷下来:“阮乔,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动不动就提分开,这种小孩子谈恋爱的把戏次数多了我也会累的。”
阮乔苦笑,他觉得秦濯真的很厉害,在这种时候还能让他流着眼泪笑出来。
“你看,每次都是这样,你总让我冷静一点,让我别闹,可到底是我每次都在无理取闹,还是在你眼里我不配和成熟理智的秦总就事论事啊。”
“你总说我是小孩儿,你不觉得我们真的很像大家庭的家长和小孩儿吗?每次孩子说什么不管对错,家长都只会说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儿别插话。”
秦濯烦躁地把阮乔按在怀里,却不管怎么抱身体都是凉的。他不明白今晚一切明明都好好的,只是看了一眼沈括怎么就惹出这么多麻烦。
“回家。”秦濯不管阮乔的反抗,牵着人往地下车库带。
阮乔被拽得踉跄,满心悲凉:“你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吗?”
秦濯把他按在墙上,神色可怕:“那你还要走吗?”
一颗眼泪安静地从阮乔左眼掉下来。
秦濯心尖一痛,凶狠地把那滴泪吻掉。
“我不会让你走的。”
阮乔被强拉到车库,他知道呼喊没用,这家私人会所的隐私性做得太好了,所有来这里的会员都不会多管闲事。
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他的挣扎,但没有一个人在意,还有人吹了声口哨,被秦濯一个眼神吓走。
阮乔悲哀地想,他终于触摸到秦濯真实的世界了,以这样惨痛的方式。
秦濯见阮乔不再挣扎便松开他的手,他知道那里明天肯定要青一片,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拿阮乔怎么办,好好一个小孩儿怎么动不动就要分开了,只能带回家狠狠C两天再哄两天,把他可爱的乖小孩儿还回来。
秦濯掏出手机看唐礼发的停车位置,身边人影一晃,阮乔竟然跑了。
跑向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一辆哈雷。
秦濯认出车上人身形,咬牙正要去追,一辆出租车猛地横在面前挡住去路。
车窗降下,陆然冷冷说:“秦总,别为难一个小孩儿。”
秦濯看向已经爬上摩托后座的人,心头染上薄怒:“阮阮,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让别人插进来。”
喻肆扬起面罩,露出下面张扬的银灰色发丝,嘲讽道:“秦总,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自说自话啊,你说你们就是你们?阮阮,你说你们什么关系?”
秦濯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阮乔没有看他,只是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贴在喻肆身后,小声说:“我和他……没有关系。”
喻肆勾起嘴角,一拧油门扬长而去。
陆然的出租车没过几秒也离开了,留下一地尾气。
从车上连忙赶来的唐礼腿都软了,老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
他小心问:“秦总,追吗?”
秦濯沉默了几秒闭上眼:“让他先休息一个晚上吧。”
再睁开时漆黑的眼睛眸色骇人,秦濯抿紧了嘴唇。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抢走阮乔。
-
飞驰的地面,轰隆的发动机,总会有种隔绝外界的错觉。
阮乔觉得坐摩托很好,风会带走他眼角不该有的懦弱。
“谢谢你们过来接我。”阮乔已经没有脑容量去想喻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喻肆哼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气老不死的。”
半个小时前,陆然跟拳馆的朋友聚会回来发现阮乔不在宿舍,问春生是接了一个电话才走的,能听出是在AK,陆然直觉不妙。
要是论拳头他没在怕的,就怕狗东西仗着人多势众,这才不情不愿给另一个不那么狗的狗东西发消息。
「抢人,来不来」
三人回到宿舍已经凌晨。
自从上次失火搬寝室后,原来的第四个舍友彻底跟他们分家去了别的宿舍,这儿就空出一个床位。
陆然撞了下喻肆,再次问出那个问题:“来不来?”
喻肆挑起一侧眉毛。
陆然趁阮乔失神小声爆了个粗口:“装你大爷,老子要不是怕狗东西来骚扰,我一个人看不住,鬼才叫你。”
喻肆哼了一声。
“乔乔,你干什么啊。”
春生担忧地看向举着花瓶的阮乔。
里面一大捧玫瑰是沈括送给他,他精心养着的。
乔乔要是实在想摔东西就摔吧,虽然有点心疼,但还是怕碎瓷片扎着他啊。
阮乔举了半天最后还是愤愤放在地上,难过说:“算了春生,你自己处理吧。”
付春生和阮乔对视两眼,读出了他眼中的情绪。
他知道阮乔去了哪,可能会见到什么人,回来又是这种反应。
有些话不用多说,明白的人就会明白。
他声音有点颤抖:“乔乔,是不是……”
阮乔看了眼旁边柱子似的两个人。
喻肆面无表情推着陆然一块出去。
陆然:???
阮乔见人走了,失去力气地坐在椅子上:“春生,我看见沈括他……”
话没说完,春生眼尾红了:“这么快啊。”
他声音太小,阮乔没听清:“什么?”
春生摇了摇头,看起来并不意外:“没事,倒是你,怎么被气得这么憔悴啊,是不是又和秦先生吵架了。”
阮乔被问到伤心事,话未出口已泪流满面。
“春生,我和秦濯,彻底分手了。”
付春生愣了愣。
阮乔带着哭腔:“他和我一起看见的,他根本没觉得沈括有错,还说只要沈括多给你补偿就好了。春生,他们为什么都没有心啊?”
付春生拖来另一把椅子,和阮乔面对面坐着。
“春生,你别、别难过,你跟沈括刚开始,断了好,断了好……”
付春生垂下睫毛:“好,我不难过。”
这一晚,月光好像格外长,照着两个不眠人。
和远处燃了一夜的雪茄。
-
阮乔不想让室友担忧,第二天并没有怎么赖床。
上一次和秦濯闹矛盾分开,他抱着春生哭了半夜,连续几天昼夜颠倒作息全乱。
因为那时说到底还存有一丝幻想,人有幻想就会挣扎,就会痛苦磋磨。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没有人比阮乔更知道他和秦濯之间彻底结束了。挡在他们中间的不是任何一件事,而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天堑。
他要做一个人,不能当一条狗。
就连下楼买饭看见流浪狗阮乔都会条件反射地躲开,害怕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
一夜过去,喉间还未消散的不适提醒着他昨晚主动跪在地上做的事,想到秦濯一次次喊他小狗狗,想到他得到鼓励般的快乐和迷恋,阮乔恶心到干呕。
他怎么能这么下贱。
扶着树干半天没有吐出来,嗓子的不适感却更严重了。
“宝宝真乖。”
“好喜欢这里。”
“味道重吗?”
阮乔闷叫一声,一拳砸在树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阮乔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他和树之间的手掌。
“你还要握画笔的,宝宝。”
宝宝宝宝宝宝。
现实和脑海中的声音重合,阮乔捂着头尖叫。
秦濯看着因为自己出现而瞬间痛苦崩溃的宝贝,久违地知道了苦涩的滋味。
“宝宝……”
“你他妈!”拐去买酸奶的陆然把袋子一扔一拳砸过来,“保你妈的大龄球。”
秦濯侧身躲过,冷声说:“我和阮乔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
陆然:“秦总,您是听不懂人话吗?昨儿乔乔就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之间没有关系了。”
秦濯面色沉暗:“我没有答应,就还是他的男朋友。”
男朋友,被陆然挡在身后的阮乔听见这三个字胸口顿时一痛。
那天在包房里他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是秦濯的男朋友,难怪当场所有人会是那种反应。
他们是怎么看他的?
会猜秦濯是多少钱包的他吗?
一个玩物被逗弄两下就开始往脸上抹粉。
多像一个愚蠢的小丑,美滋滋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围观的每个人都能看见他的疯傻。
多讽刺啊,秦濯现在亲口来说这三个字,说得那么轻松,就像曾经说爱他一样。
阮乔心疼得麻木,他扯扯陆然袖子:“我们走。”
他不想再看见秦濯,只是和他呼吸同一方空气,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卑贱和耻辱。
“阮阮,你今天必须和我走。”
秦濯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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