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丁晞珍愣了愣,回了句:“你好。”
赵晓果踩着高跟鞋噔噔进了屋, 她站在屋里四处扫了一圈, 临时指挥部其实就是个用铁皮集装箱搭成的板房,里面摆了几张桌子和椅子,地上堆满了各种杂物。
丁晞珍主动把椅子上的一箱矿泉水移开,说:“坐坐吧。”
赵晓果冲她笑了笑,脚上的高跟鞋点了点地,说:“不用了吧。”
丁晞珍腾出来的椅子刚放过东西,上面积了灰,丁晞珍猜她多半是嫌椅子脏,又找了一包湿纸巾,拆开给她。
赵晓果接过纸巾,仔仔细细地把椅子擦了一遍,往上面铺了一层报纸,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半边臀移上去,提包抱在膝盖上。
赵晓果坐好后,丁晞珍继续忙她手头上的事。赵晓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是来做直播的,我的粉丝想看一看现场的情况。”
丁晞珍点点头,说:“挺好的。让更多人了解山火的情况。”
“你呢?”赵晓果问:“你是做什么来的?我听说你是摄影师,你来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丁晞珍回答:“我做做志愿者,忙是没帮上什么,就搭把手,顺便积累点素材。”
赵晓果“哦”了一声,看了看她,又说:“你跟航之见过了吗?他也在这儿。”
丁晞珍抬起头,看着赵晓果。
航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赵晓果想叫裴航之哥,裴航之没有理她。
赵晓果接着说:“看见你还蛮意外的。这几天航之跟我聊天时都没提起你,所以我不知道你也在。”
赵晓果的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他们关系很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一直在聊天;第二层意思是,裴航之压根不在意她,所以在聊天的时候,提都没提起过她。
丁晞珍听完,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一下。
她恋爱经验少,吃醋经验更少,但她见过的人可不少。当她每天应付的都是张华丽那种段位,赵晓果这点文字游戏在她眼皮子底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她放下黑色圆珠笔,在纸表上敲了敲,然后看向赵晓果,说:“是么?”
“嗯……”赵晓果垂下眼皮看往别处,刻意不同丁晞珍对视,说:“我们聊得挺多的,难道你们都不聊天的吗?我还以为他是对谁都这么友善,原来只是对我呀。”
丁晞珍说:“你今天来的时候,但凡去一线看过一眼,你都不会说这些话。”
赵晓果扭头疑惑地看向丁晞珍。
丁晞珍平静地说:“他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时间睡觉,一直在灭火,这三天已经牺牲两名战友了,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工夫跟你聊天?”
赵晓果脸色一白,勉强地张了张嘴,却一句找补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话当然都是假的,他们连微信都没加成。她只有赵申的微信,还是通过赵申才知道他们现在在赞兰山。
她故意说这些话,是想挑拨离间。这办法很好用,挑得女方吃醋,跟男方吵架,她就在中间劝上几句,展示一下自己的善解人意。男人最吃这一套,他们立马就会心动,还会说——你跟她不一样,你不会像她一样无理取闹。
没想到这三板斧到了丁晞珍这儿就没了用,丁晞珍这么冷静,还这么聪明,轻飘飘几句话,一个脏字不带把她脸打得生疼。
这时陈阿贝匆匆跑了进来,说:“小丁姐,快出去看!听说要开始烧火了啦!”
“烧火?”丁晞珍一愣。已经这么大的火了?还烧???
陈阿贝说:“对,我听他们说,这叫以火攻火。”
*
一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墙正在大风的鼓吹下,向他们倾轧而来。眼前是赞兰山最大的火场,也是他们最后的阵地。他们接到了上级铁令,今晚必须扑灭山火,绝不允许山火迈过赞兰山,守卫住这一方村落和城镇上千万人民。
裴航之和何维风并肩站在防火带前。裴航之两手背在身后,两腿微分,侧头睨了何维风一眼,“来了?”
何维风直视前方:“嗯,来了。”
何维风今晚赶到,截止到现在,已经抽调了将近800名消防官兵。
或许遇到竞标赛、评优评先,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是打得面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但真正到了火场,他们又是可以完全将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何维风在来时路上已经基本了解了情况,他严肃地说:“实话实说,这办法有点莽。”
他们研究决定采用的方法是“以火攻火”。
以火攻火放火防火也叫策略烧除或控管烧除。可以简单理解为,在大火蔓延过来时,主动放火,先发制人,把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给它烧光了,这样真正的大火过境时,反而没得可烧,火也就控制住了。
然而原理听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不简单。火焰是最难控制的,它不一定由着你的预想来,你期望它往东,它却可能往西,一失控那就是真正的火上浇油。
裴航之看了看表,说:“没时间了。”
这个办法莽撞吗?裴航之觉得顶多算是大胆。
他们最终制定的放火方案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控制,结合地形优势,检测风向,抓住短时间内的有利时机。
这不是碰碰运气,而是科学。
“开始吧!”
收到指令,消防员们兵分多路,点起了多条火线。第一条火线在下风口位置,第二条火线在上风口位置,第三条在侧风口。多线并行,发起总攻!
山火已经够旺了,他们却要继续烧,对着烧,现场的火势和温度都是难以想象的。肉|体凡躯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考验,很多人出现了轻微脱水症状,基本上所有人都有被烫伤。实在撑不住的,就被替换下来,让队友顶上。
从天空俯瞰时,将会看见惊人的一幕。那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外,竟然还有一条光带。那条由志愿者和消防员头顶上照明灯组成的蓝色光带,与狰狞的火线隔空较量!
这么战斗了整整一宿,三个小时的燃烧,多条火线扰动了空气,扭转风向,控制了火墙的走向。
山风突起,这次刮的是逆风,就连老天都开始帮他们了。
下风口的火线开始逆风而烧,汹涌前进的山火停下前进的脚步,终于被控制住,虽然还没有彻底扑灭,但它已经被彻底控制住,绝不可能迈过隔离带,扑向山脚下的村庄了。
“胜利了啊!”
“胜利了!!!!”一声欢呼声爆发出来,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海浪一样的欢呼。
大家手中的手电筒像萤火棒一样奋力挥舞,没有人指挥,没有人要求,没有提前排练,在场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唱出雄壮的歌声,“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还真成了!”何维风手背摸了一把脸,在脸颊上擦出一道黑一道白。
“嗯,还不赖。”裴航之说。每次从火场中出来时,裴航之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兴奋、激动、劫后余生,像坐了无数遍过山车,在急速下落时振臂高呼,破喉呐喊。
但,没有哪一次有此时一样欣喜若狂,这是他经历过的最大一场战斗,和这么多战友在一起,面对这么强劲的敌人,最后他们胜利了,赢得这么漂亮。那些付出的辛苦、汗水,都值了,很值。
“老裴,老裴……”裴航之笑了笑,他昂起头,看着前方的星空,自言自语:“今天这架势,你也没见识过吧。”
老裴活着的时候可能没见识过,但此时在天上,他一定看到了。
*
最大最严重的火场山火被逼退,这场惊心动魄的对抗终于可以打上一个休止符,他们今晚终于可以回去,睡一下硬板床。
天色大亮,裴航之他们终于回到临时指挥点,伤员还要进行急救。一回去大家都累趴下了,有的倒头就睡,有的想吃口冷饭,却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只能用手指夹着汤勺。
裴航之现在还处于高度的亢奋中,不想睡,也不想吃东西。他身上有些轻微的擦伤和烫伤,但不严重,他脱了身上臭烘烘的衣服,洗了把脸,然后又回来。
临时办公桌上放了一台超薄笔记本电脑,屏幕开着,上面是一篇写到一半的新闻稿。
“英勇神武……天降神兵……永远活在人民的心中……”
裴航之“啧”了一声。
这时宋靖琪拎着热水瓶进来,见到裴航之,眼睛一亮,惊喜道:“裴队,您没去休息啊,我刚打的水,要不要喝一点?”
裴航之说:“我不喝了,给大家喝吧。对了,去看看赵申,他有点脱水了。”
“是。”
宋靖琪正往外跑,被裴航之叫住了,“等等。”
裴航之冲电脑抬了抬下巴,说:“这你写的?”
“啊?”
“写了个什么?太能吹了,吹得我都看不见天了,满天都是牛!”
宋靖琪委屈地挠挠头,说:“这不是我写的啊,这是小丁姐写的,她回来就在这儿写半天了……”
裴航之一顿,又低头看了看电脑,半晌徐徐开口:“嗯,写挺好的。”
宋靖琪:“……”
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宋靖琪又要往外跑,裴航之第二次叫住,“等等,其他人呢?”
宋靖琪:“您说小丁姐啊?忙去了,她这几天也累。”
裴航之点点头,说:“知道。”
他往椅子上一躺,两腿伸直,交叠着搭在对面的椅子上。
宋靖琪问:“现在能歇歇了么?”
裴航之手背盖在眼皮上,说:“歇不能歇,但能喘口气。”
火势基本已经扑灭,但后续还有许多善后的工作。当然,这些善后工作和之前的斗争相比,已经算是在休假了。
宋靖琪点点头,又要跑出去。这时一名年轻的女孩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裴队,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
裴航之扬眉瞧了她一眼,看向宋靖琪,显然是不记得了。
宋靖琪忙解释道:“赵晓果,赵小姐,老朋友了。她想来直播一下我们的工作情况,也是做宣传。跟上级都打过招呼了。”
裴航之对宋靖琪说:“嗯,去吧。”
宋靖琪跑开。
赵晓果在裴航之对面坐下,有模有样地掏出一只录音笔,放在桌上,说:“裴队,我这次来是带着任务的。之前好几次约你做做采访,你一直不同意。这会儿赞兰山山火可是全国关注的重点新闻,可没理由再推了。”
裴航之坐直,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说:“我没什么好采访的。”
赵晓果说:“随便说几句都不行吗?”
裴航之看着赵晓果,说:“如果你真想做采访,真想做宣传,你应该到一线去,去采访我的队友,去采访那些志愿者,去采访运送物资的摩托车队,而不是在这里。”
赵晓果说:“可是我就想听你说。”
裴航之:“你也不是来听我说。”
赵晓果无辜地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就是特地来参访你的啊。”
为了能来采访,她特意拜托了家里的长辈。裴航之一直不同意接受这种采访,如果不是上级施压,她这次也见不到他。
她原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不会还那么迷恋裴航之。可是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能经历几回波澜壮阔?见过裴航之,被裴航之营救过之后,她的兴奋阈值已经拔高了,那些无聊的同龄男孩已经一点都勾不起她的兴趣。她就喜欢裴航之,就想他做自己的男朋友。所以这次听说出了大事,她就找理由来了。
裴航之拿起她搁在桌上的录音笔,按下开机键,录音笔屏幕亮起,“你的录音笔没开。”
赵晓果脸色微僵。
裴航之将嘴唇靠近话筒,在录音笔录着音的状态下,淡淡地说:“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你这么做会让她误会。”
“小丁姐,您来了怎么不进去啊?”宋靖琪和赵申站在门外说。
赵晓果惊讶地回过头,丁晞珍站在门外。
她明白过来,那句裴航之对着录音笔说的话,其实是说给丁晞珍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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