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野草与菟丝子7
“还有什么事?”明昕一手抓着宿舍阳台的栏杆,一边对着手机冷声问道。
“明昕, ”褚云低沉稳重的声音自手机那头传来,“安置好那个同学,就下来, 你很久没有回家了。”
明昕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自他将褚云的手机号码存入手机起,这还是第一次,褚云在电话里让他回家。
“如果我说不呢?”明昕散漫道。
“听话,明昕。”仿佛是习惯了,褚云竟是回了这么一句话。
对面像是在哄小孩的语气令明昕忍不住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听什么话?听一个前面十八年都从未参与过我人生的陌生人的话?从你把我带回褚家到现在,我们好像也没见过几面吧,你的语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电话另一头,褚云却在明昕毫不留情的话语中皱起了眉头,“从亲缘上看,我仍然算作是你的哥哥,否则今天你们年段级长说到你从未上过学的事,我就应该让你立刻退学,我们褚家,可从来没有出过像你这样的差生!”
明昕按在栏杆上的手青筋突起,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瞳遇到天边的残阳,仿佛是燃起了一道金褐色的火焰,他“呵”了一声,“拉了你们褚家人的后腿,可真是不好意思。”
这一刻,褚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抱歉,我……”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挂了吧。”明昕语气冷淡。
下一刻,手机里只余忙音,褚云忍不住揉了揉紧皱的眉间,看向手机中的病历照片。
那是明昕带着褚云离开后,他从医务室桌上拍下的。
“那是,明昕哥的吗?”后座传来褚明心怯生生的声音。
褚云没有回应他,而是再度拨通了电话。
“他也真是的,就算是哥哥的亲弟弟,也不应该这样甩哥哥脸色,还当着医务室那么多人,之后他们会怎么传哥哥呀……”
褚明心自以为在劝慰褚云,却不料自己的声音在心烦意乱的褚云耳中,犹如一段杂乱的乐章,搅得他的心弦越发混乱。
褚云褐眸渐渐沉下,突然之间,他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厉声道:
“你能不能安静点!”
褚明心被吓住了。
电话再度被挂断了,褚云正要再一次拨打过去,却听到了后座细微的啜泣声。
褚云终于放下手中的手机,回过头看去,却见褚明心那双漂亮的眼中,已经簌簌落下了晶莹的泪滴。
见褚云回头,褚明心忙掩住流泪的双眼,“对不起,我不该在哥哥给亲弟弟打电话的时候……哭的,可是我,我忍不住……”
他的头顶落下了男人宽厚的手掌,褚云的声音终于柔和下来,“抱歉,哥哥不该那么吼你。”
褚云却没有看见,褚明心被掩在手中的含泪眼眸中,却满是冰冷。
果然,血缘的力量就是不一样,哪怕那个人烂到了泥泞里,也有人会关心。
而他,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就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被抛弃,被丢回到阴暗的出租屋。
他不理解,为什么小说中的自己会选择褚云,如果是他的话,绝不会选择这种自大冷漠的男人,相反……
褚明心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清俊冷淡的少年的模样来,更何况,在小说中,那人是那么热烈地爱着自己,那么接受又有何妨?
此时,褚明心却没有看到,手上正柔和地抚摸他头顶的褚云,盯着他时,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了。
他看着面前的娇小少年,在泪水浸润下显得越发娇嫩的皮肤,脑中不可抑制地想着,过去十八年里,他们是不是太过娇养褚明心了?
明明已经成年了,却仍然说哭就哭,在大人思绪烦乱时,还像个孩子一样在一旁插嘴。
从褚明心下巴落下的一滴泪水,反射的光芒映射入褚云眼中,他突然想,明昕有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呢?
仿佛骤然被拉回到初见明昕的那个夜晚,混乱简陋的出租屋外狂风暴雨大作,少年浑身淋湿,衣服贴在单薄的身上,手上的白纸湿成看不清文字的一团,他站在出租屋门口,在忽明忽暗的电灯下,神情似冷淡似怔然。
全程,他只说过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那似乎是明昕在他面前,最接近“脆弱”的时候,可那时候,他有哭吗?
……他不记得了。
褚云收回了放在褚明心头顶的手,语气冷了下来,“回家吧。”
……
挂断了和褚云的电话之后,明昕推动阳台门,走进了宿舍里,却看见屋里,脚上还裹着纱布的少年,手上拎着大号的保温瓶,正一蹦一步地朝着床边跳去。
仿佛被开门的声音吓到,他骤然失去了平衡,朝着床上倒去。
明昕额角一跳,连忙大步上前,拉住了殷雪镜的手臂。
他拉人的力道似乎太大了,殷雪镜竟被他那一下直接拉入了怀里,可刚刚被他轻而易举扶上五楼的少年,此时竟突然重了好几倍,哪怕是明昕,也被在这重量下退后了好几步,直至后背触上墙壁,才终于稳住了身体。
腰侧传来古怪的触感,大约是殷雪镜为了平衡身体,下意识抓上去的,明昕心中有些不适,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倒是殷雪镜,像是被吓到了,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明昕只得拍了拍他的肩,“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殷雪镜终于将自己从明昕身上拔起来了,他那张冷白色的脸上,像是喝醉了一般,被熏上了几分红意,“抱歉,我刚刚只是想把热水拿到床边,但是没想到……”
闻言,明昕立刻转眼去找他的热水瓶,却怔了一瞬,“你的热水瓶……”
殷雪镜也看了过去,可他的脸色,却愈发红了起来,大约是因为羞窘。
他的热水瓶,倒在了床铺上,瓶中的开水汩汩流出,很快就将整个床铺都浸湿了。
明昕把水瓶拿起来时,瓶中的热水几乎都倒光了,饶是他,看着冒着热气的、湿漉漉的被子,也有些无措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你还有换洗的被子吗?”
殷雪镜沉默了片刻,“没关系,我把被子放在外头晾一下……”
“怎么晾得干?”明昕反问,“你打算今晚就盖着这个被子睡觉吗?”
明昕将膝盖抵在床边,弯下腰去查看被子湿的程度,身后的殷雪镜垂眸盯着他在宽松校服下愈发明显的腰线与少年窄瘦结实的腰胯,眼眸越是黑沉,声音便越是平静,“天气都变热了,一晚上不盖被子,也没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没问题?”明昕直起身,他已经确定了,被子是一时半会干不了的了,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今晚换套床铺睡吧。”
似乎早已预料到明昕会这么做般,殷雪镜眼底染上一丝兴奋,却还状似无知地问着:“怎么换?”
清远高中是私立高中,对那些家里人出了大笔赞助费的学生,到底还是提供了不错的条件。
就比如说明昕的房间,不仅是单人间,有着比普通学生大上一些的床,还有私人冰箱、小沙发、书桌书架、独卫等,几乎算是一间配置齐全的小公寓了。
明昕帮殷雪镜把晚上要用的东西放到桌上后,回头却看到殷雪镜戴上了一副眼镜,正四下查看自己的房间。
“你近视了?”
殷雪镜在明昕面前,一直挂着温和的表情,现在就正对着明昕笑,“轻度近视而已。”
明昕却还是感到有些怪异,“平时没见过你戴。”虽然他也没见过殷雪镜几面,但他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时,有一两次是在课上醒来的,那个时候,殷雪镜跨过大半个教室看板书时,可没有戴眼镜,怎么现在就需要戴了。
“那是因为,平时没有什么,是值得我戴眼镜细看的。”殷雪镜微笑。
现在有什么是值得戴眼镜的吗?
这个问题只在明昕脑海中闪过一瞬,就消失了,他没什么探究别人内心想法的欲望,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你戴眼镜的样子,看着还挺不错。”
殷雪镜突然不说话了。
他盯着明昕,竟是令明昕生出一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明昕再去看殷雪镜时,见他脸上还露着点微笑,似乎是被他的话语夸得有些羞涩,耳尖红了一点,“真的吗?”
明昕说的确实是真的,殷雪镜本身气质就偏清冷,眼瞳又黑得有些瘆人,戴上四角偏硬的金丝眼镜后,不仅清冷的气质被削弱了许多,那双过于黑沉的眼眸也被镜片挡住了,突然就从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变成了温和的君子。
刚刚怎么就感觉他像是毒蛇了呢?明昕心里有些疑惑。
“真的。”明昕说。
“太好了,”殷雪镜笑得眼镜后的黑眸都眯了起来,“有你这句话,以后我再也不摘眼镜了。”
明昕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在带殷雪镜进自己的宿舍前,明昕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他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但一晚下来,殷雪镜的存在感却低得近乎为零,他倒在沙发上玩游戏时,殷雪镜便坐在他的床上安安静静地看书,直到听到床那边有动静,明昕才惊觉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见殷雪镜正一瘸一拐地,朝着阳台的方向走去,“不是说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没什么大事,你坐着就好。”殷雪镜却说。
明昕却立刻就起身去扶他,语气冷淡:“你的脚是因为我受伤的,我怎么就坐着就好了?去哪?”
“卫生间,”殷雪镜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你真的想跟过来吗?”
原本听到是卫生间,明昕还有些犹豫,可一听到后半句话,他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反问道:“卫生间怎么了?走吧。”
殷雪镜在卫生间站定了,他主动松开了明昕的手,“到这就可以了,你出去吧。”
明昕本来也想走了,但殷雪镜这样近乎是体贴的话语,却让他感到有几分不自适来,他眉眼一敛,重新抓住了殷雪镜手臂,“都是男的,你害羞了?”
“不是,我倒是不害羞,只是怕你,嗯……”殷雪镜说道,“感觉不适应。”
他的用词很委婉,明昕却不为所动,“没事,我就是在这里守着,免得你摔了。”说着,仿佛是要验证自己的话般,他侧过脸,浅褐色的眼眸盯着卫生间的一角。
殷雪镜转眼,看到在卫生间里的镜子就正对着明昕的侧脸,少年有些凶戾的眉眼微敛,浅褐色的眼眸是强作镇定的冷淡之色,左眼下颜色浅淡的小痣漂亮得异常。
他动了手臂,清远中学的校服是仿西装的样式,裤子自然是有扣子拉链的,殷雪镜就盯着镜子中明昕的侧脸,双手前移,解开了扣子。
忽然,他不动了,只轻声道:“手能不能换个地方,这样我的手有点不方便。”
明昕怔了一会,才意识到殷雪镜在和自己说话。
他下意识转脸,朝着殷雪镜看了过去,却恰逢殷雪镜将自己的东西拿出,视线仿佛被烫了一下,明昕又立刻把脸转了回去,倒映在镜子中的浅褐色眼眸却再维持不住冷淡的眸色。
紫红色的?
那是人会有的东西吗……?
虽然被惊到了,明昕却也还是反应过来殷雪镜话中是什么意思了,他松开了手,只靠着印象去找可以接着扶殷雪镜的部位。
忽然之间,水声响起,殷雪镜看到在镜子中,明昕的睫羽重重地颤了一下,原本还在找寻的手下意识返了回去,重新抓住了殷雪镜的袖子。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感到害羞时,眼角的泪痣会有些泛红。
殷雪镜的神色如冰雪,一双黑眸却贪痴地紧紧盯着镜子中少年的模样,直到结束,他要重新收拢裤子时,才察觉到一点不便利。
他又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明昕,在心中有些兴奋地想着。
该怎么办呢?
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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