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花
第22章
夏绿转脸,表情僵住。
她没有做任何惊恐浮夸的表情,只是怔怔看着那个女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宋璀错觉得她的震惊已经超出了外表流露的层面,好像呼吸被扼住一般,每一颗毛孔都在讶异。
女人很快从车上下来:“宝贝,阿绿,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哭腔渐深。
女人说着话已经泪流满面。
而这时车上又下来另一个人——夏绿的姥姥
“阿绿,你妈回来了。” 姥姥走过来握住夏绿的手。
夏绿渐渐找回意识,却在第一时间看了宋璀错一眼。
夏绿妈妈随着女儿的目光也看向宋璀错,见他穿着破洞牛仔裤,印花T恤,嘴角有淤青,眉毛上还有道浅浅的疤,长得一点不像好人,哦,裤子口袋里貌似鼓鼓的东西是烟盒……不由得脸色变了变。
宋璀错被夏绿妈妈审视的目光刺到了。
深深看了夏绿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
夏绿跟着姥姥和妈妈回家。
坐在车上,她偷偷瞄了妈妈好几眼,她身上散发出好闻的香水味,夹头发的发卡上点缀着很亮的钻,手上带着一只不知道是翡翠还是玉的镯子,无名指上有一颗钻石戒指,中指上有颗红玛瑙戒指。
她穿得衣服在商场模特身上看到过,好像是香奈儿,手袋是华伦天奴还是迪奥,logo太像了,她有点分不清。
她的皮肤有些下垂,法令纹加深了很多,但仍然是漂亮的,而且是保养得当的那种漂亮。
看来,妈妈离开的这十年,日子过得很好。
好到夏绿在作文里发挥多大的畅想,都不敢把《我的妈妈》写成这样。
回到家,姥姥钻进了厨房,夏洁拉住夏绿在沙发坐下,她打量着女儿,眼泪止不住的流:“阿绿,你怎么那么瘦啊,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没点肉,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照顾你……”
夏绿沉默不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迟来的关心。
于是话一直是夏洁在说:“阿绿你不要怪妈妈,其实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但是我一直没机会,也没能力来找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阿绿,这次我回来就是要带你走的,跟我去澳洲吧,你,我,还有姥姥,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
夏绿静静听完妈妈的话,脑海里不由自主想到郑影。
她一想到郑影怨恨的眼神就觉得很害怕,想到他在姥姥身边徘徊的样子,想到他把宋璀错打的浑身是伤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很想答应妈妈的提议。
但是,她没有忘记,她已经和一个人有过约定,要一起去另一个城市生活。
夏洁还在畅想未来:“如果你想参加高考,那就等参加完高考再去,如果不想咱们现在就可以办理手续离开。反正妈妈想好了,我女儿是要去美国读书的,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教育。”
夏绿看着妈妈恳切的双眼,缓缓笑了笑。
夏洁以为她同意了,眼睛一亮,笑容也放大了,想说什么,却被夏绿抢先:“我不想去。”
夏洁的笑容僵在脸上。
夏绿嗫嚅了一阵,才说:“你先带姥姥走吧,她年纪大了,在路边摊上做小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发烧快40℃也不敢休息,更需要你的照顾。”
气氛变得微妙。
夏洁尴尬一笑,愧疚的低下了头:“宝贝,你是在怪妈妈吗?”
夏绿温和笑了笑,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她的想法已经不能用一句怪不怪来形容了。
“我没有把您当仇人。”夏绿用了敬语,“但是现在的您对我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陌生到,她叫不出一声“妈”。
夏洁看着夏绿,眼泪又无声落下。
眼泪不仅仅是因为愧疚,更因为无法弥补。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以夏绿的沉默和夏洁的眼泪告终。
后来夏绿进卧室学习了,夏洁在客厅和姥姥说些什么,声泪俱下,扰得她心神不宁。
第二天一早,夏绿照例五点二十起床,出来洗脸刷牙,看到姥姥在厨房摊煎饼,夏绿走过去,说:“姥姥你别麻烦了,我喝杯豆浆吃个鸡蛋就行。”
姥姥笑笑说:“这个等你妈起来之后吃。”
夏绿闻言愣了愣,随即低下了头。
姥姥瞥她一眼,笑:“怎么,你现在是谈妈色变了?”
夏绿扯出一个很淡的笑:“没有。”又问,“她对你说了吗,要带我们出国。”
“嗯,她还说你不愿意,让我劝劝你。”姥姥把煎饼翻了个个儿,继续说,“我说我不劝,我孙女在哪我在哪。”
夏绿听得鼻子酸酸的。
“你妈听完这么说,哭得更厉害了。”姥姥叹了叹,“其实你妈也不是不关心你,这几年你的学费什么的都是她陆陆续续打来的,我都给你攒着呢,她在外面也不好过……”
接下来,姥姥给夏绿苦口婆心的说了很多夏洁近些年的遭遇。
夏洁早些年未婚先孕生下夏绿,夏绿七岁的时候,她看着电视上的超女快女的选拔节目,心里痒痒,想去试一试。
后来她真的报名参加了比赛,晋级没成功,却在海选现场认识了一个星探,当即就决定离开家乡去闯荡。
和很多类似的故事一样,没出意外,这个经纪人是个拉皮条的骗子。
骗财骗色,把夏洁骗成了做皮肉生意的。
夏洁在风月场合一待就是三年,期间逃跑无数次,都被抓了回来。直到三年后一次扫黄活动,她才被解救。
重获自由的夏洁,觉得自己已经脏了,无颜去见母亲和孩子,只好继续在陌生的城市求生。
她学历不高,不看文凭又能赚到钱的工作少之又少,她只好去给人家当保姆。
她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照顾一个独居老人,老人七十五岁,是一家营收尚可的中型公司的法人,老伴和儿子都在一次空难中丧生,缺一个人照顾起居。
夏洁作为普通保姆进到老先生的家,第二年,摇身一变成为这家的女主人。
老夫少妻,很多人都质疑夏洁的目的,没少为难她。
夏洁不怕被为难,也不怕被戳脊梁骨,因为她知道,本质上她就是图钱的。
她知道凭借自身,再努力也不过是从月薪六千的保姆,晋升为月入两万的高级保姆。
但保姆永远都是保姆。
所以她选择把拥有的一切孤注一掷,嫁给一个半截入土的人,然后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着对方死去。
终于,七年后,夏洁的丈夫寿终正寝。
夏洁获得一大笔遗产。
拿着这笔钱,她飞去日本放纵了两个月,所有的风俗店她都逛了个遍,年轻的新鲜的□□也都接触了个遍。
从日本离开,她办理手续,移居澳洲,只有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她才能重新生活。
安顿好一切,她回国,打算接母亲和女儿离开。
当然,这些经历,夏洁只敢掐头去尾告诉母亲,简化为“我当保姆照顾老人比亲女儿都孝顺,所以他给了我一笔遗产”。
而事实的真相,夏绿也是又过了好多年之后,姥姥去世那天才知道的。
“说实话孩子,你妈妈在家都没干过重活,在外头伺候人,伺候了七八年,挺不容易的。”姥姥这么给夏绿说。
夏绿当时也没察觉到故事的漏洞,听完之后只觉得更五味杂陈了。
她随后去洗脸刷牙,等进屋收拾完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夏洁已经起床了。
夏洁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看起来没少哭。
“去上学吗?我送你吧。”夏洁看夏绿背好了书包,不由问道。
夏绿摇头:“不用了,你再睡会吧。”
夏洁听到女儿关心自己,眼底的黯淡一扫而光,忙说:“不困不困,你等妈妈一下,我换双鞋送你啊!”
夏洁唯恐夏绿拒绝,话没说完就掉头往屋里钻。
夏绿笑了笑,眼里满是酸涩。
等了五分钟,夏洁才出门,除了鞋子之外,她还换了件绿色的连衣裙。
夏绿眼眸闪了闪,想到自己名字中的“绿”,就是因为夏洁喜欢绿色才这么取的。
她们一起出门。
公交站要走好远,但如果想打车,也要走到街上才行,夏洁穿着高跟鞋,加上天气热,没走几步路就已是满身的汗。
在快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夏绿远远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正夹着烟喷云吐雾。
她眼睛一亮,对夏洁说:“要不你回去吧。”
夏洁气喘吁吁说:“那怎么行,说好了送你的。”
“真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夏绿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的身影。
恰好他也转身,遥遥望过来,两个人一对视,磁场立刻就不一样了。
夏洁看见女儿的眼睛温柔地能淌出蜜,又瞥了眼前面那个抽烟的男孩子,就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了。
夏洁目露担忧:“阿绿,那男孩是你同学吗?”
夏绿回神,看夏洁正审视的看向宋璀错,莫名被她的眼神搞得很不舒服,于是很坚定点头:“对,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夏洁闻言,眉头拧在一起:“夏绿,虽然妈妈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个乖学生,你不要和坏孩子搅合在一起……”
“他不是啊。”
好理所当然的语气。
夏洁的话被打断,心口很堵得慌,担忧感更重:“阿绿,别的不说,这种男孩是好是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别忘了,你亲爸就是这么个货色,我当初就是像你这么单纯才被他骗,未婚先孕,自毁前程,难道我会害你吗?”
“他们不一样。”夏绿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宋璀错已经把烟掐了,沉默的看着夏绿母女,插兜站立的姿势仍然跋扈,可表情出奇的乖巧,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狗狗。
夏绿忽然就感到很委屈。
听到他被别人误解,她就很想哭。
偏偏夏洁还在焦急的劝说:“他这种人,我闭着眼睛就知道他是坏男孩,肯定经常逃课打架吧,你看他脸上还有伤呢……”
公交车来了,在前面停下。
夏绿看了眼周围,打断夏洁的话:“妈,你能帮我买瓶水吗?”
这是夏绿时隔十年,第一次叫夏洁妈妈。
夏洁怔了怔,什么思绪都没了,连说“好好,我去给你买”。
她刚走到马路中央。
夏绿忽然奔跑起起来,跑到宋璀错面前拉住他的手,宋璀错一愣,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本能的和她一起钻进车里。
宋璀错去交钱。
夏绿转头看向车窗外——夏洁往公交车这边跑了两步,得知自己被骗,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随着汽车开远,夏洁的表情渐渐模糊了。
夏绿收回目光,坐下来,没什么表情的捋了捋头发。
宋璀错坐到她旁边,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大早晨的你不阳光啊。”
夏绿不语。
妈妈语重心长的叮嘱在心里回荡:“他一看就是坏男孩。”
夏绿气笑了:“宋璀错,你说,好男孩什么样啊,坏男孩又是什么样。”
宋璀错笑容敛住了。
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他能猜出七八分。
他看着车窗外亮堂堂的晨光,骑着变速车风一样的少年,还有正在等红绿灯的婚车车队。
一笑,随口说:“好男孩啊,好男孩娶新娘。”
“那坏男孩呢?”夏绿问。
宋璀错对上她的眼睛,窗外的阳光把他的眼珠照耀的像一颗剔透的玻璃珠,这一刻,他也拥有了和她一样明亮的眼眸。
然后可能是话赶话吧,他竟没来由的给了她一个很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答案。
他说:“坏男孩上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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