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做吗?”
“……原来是这样。”
椎名弦靠在高楼的落地窗旁俯瞰,外界阴云低垂,斜雨如线,下方来往疾驰的车辆连成了另一条永不断绝的线,“去掉那些修饰词后,要表达的意思就是,琴酒前辈,您失手了呀。”
正对面站着的,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面的琴酒,他整个身形都笼罩于厚重窗帘的阴影之后,看不清神色,声音平静:“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琴酒是在极远处试图狙击暗杀的,一切都很顺利,踩点了几个视野优良的高处后,琴酒发现,托大的FBI甚至没有派人保护他们的伪装探员。
难道找错人了?琴酒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
但伪装成冲矢昴的赤井秀一很快给琴酒上了一课。这个男人似乎有某种得天独厚的直觉,在子弹即将炸开他的脑门之前,猛然向俯身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死神的镰刀。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人类究竟是怎么能躲开狙击枪的?这是在拍好莱坞大片吗!?
当时琴酒很有涵养地没爆出粗口,只是紧扣的手险些没把扳机掰碎。
他又立刻连开数枪,但意识到有人在攻击的赤井秀一更加不好对付,他疾步奔跑,以负伤为代价躲入了障碍物,直接让敌明我暗,本来十拿九稳的狩猎变作了一场空。
如果当初别太追求隐蔽性,抢占先机利用多带点人,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如果……
不论如何,现在反思复盘也迟了。
琴酒不是那种会为已发生之事后悔的人,他很快便不去自寻烦恼了。
只是……行动的失利让琴酒对上对下都挺不好交代。不,不至于使用“交代”这种词,可此时产生的感觉竟然差不多。
是奎芙莉用语言和行动,潜移默化地对他进行了暗示……?
因为非常隐蔽和无害,所以直到今天才猝然警觉。
他知道那个女人能做到,并且能做得出来。
不过比起奎芙莉的作为,琴酒更在意的是自己受到影响了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烦躁地拧了下眉,又伸手去捞兜里的打火机与烟盒。
先前琴酒知道在奎芙莉面前抽烟必然会引来对方花样百出的理由劝诫,非常麻烦,更妨碍他们谈论正事,所以他之前也就作罢了。
但此时,窗外雨声清晰,细密的水珠视死如归地冲向玻璃,撞得粉碎,喉咙深处似乎迫切地渴望着尼古丁来中和这股隐约传来的潮气。
某种对抗性心理一下就占据了上风,琴酒利落地咬住烟点燃,白雾寥寥升起,衬得他下垂睨视的眉眼有些冷漠:讨厌烟味又如何?大不了可以去另一个房间,而他,不会迁就任何人。
——琴酒的状态好像有点反常?
椎名弦若有所思道:“……所以,赤井秀一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逃生了?”
琴酒不置可否:“又是你的直觉?”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椎名弦微笑着重复对方刚才说过的话,“毕竟如果不是这样,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虽然红方重要人物对组织的调查没有进展,但好像个体的生命力还挺顽强啊?
椎名弦盯着升起的烟圈想,这实则是她自己促成的一场赌博,成功了固然好,失败的代价也并非不可接受……不过是走脱一个赤井秀一。
她掩了下口鼻,随意笑笑说:“其实没处理掉也很正常,像赤井秀一那种M国人,大概很习惯日常生活中会有人突然掏出来一把枪,遭到无差别攻击,他的警惕心肯定很强。”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没必要的宽慰,真够稀奇的。
琴酒看她一眼,朝斜侧面吐出一口过了肺的烟气,完全不领情地说:“你以为在R国就不是这样?“
奎芙莉确实身处社会的阴影中,但那是有秩序的黑暗,更血.腥暴力的工作与她这种负责情报、人脉和资金的代号成员无关,聪明的选择……
这是很高的评价,然而琴酒却继续说:“——只是你从没真正接触到那一面。”语气还有些许轻蔑。
攻击性好强的话?什么作用?代表什么?
理性的分析和飘渺的感受同时从椎名弦脑中掠过。
从浅层看,这好像只是日常的坏脾气,强势者惯有的话题控制欲,同时隐晦表示,赤井秀一在M国和他在R国等地的恶劣环境没有区别,所以不需要找借口,行动失败就是失败。
而深层……
行动失败仅仅是导火索,琴酒本来应该平复下来了。目前的情况是在和自己谈话后,发生了一些事情,使其变得心情糟糕,而椎名弦很确定自己言行举止的尺度和以前没有不同。
像琴酒这种过往人生经历超出常规情况的家伙,他们复杂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
所以,是因为某些既定事实而感到不快?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心理距离?
也太抗拒了吧?明明和同为组织成员的皮斯克“做朋友”就很简单,一些利益关系便能联系在一起。
虽然本来就只是顺手为之,但……
——真遗憾。
“真遗憾。”椎名弦说着,像是在毫无所觉地随口聊天,“我还以为我接触得还算多的。”
如果让这件事平淡过去的话,他自己回去也会厘清界线……心理战术往往是这样,对性格坚定的人不太好用,他们想通后,打定主意不动摇,就真的不动摇了。
尽管她可以晓之以理地假借组织大旗驱动琴酒做事,比如黄昏之馆、水无怜奈、冲矢昴事件,但动之以情的信任度和影响力最好也要有。
……事已至此,不如趁着对方情绪有波动的时候,再刺激一下。
椎名弦的目光落在那根香烟上,现成的话柄……她轻飘飘地走近,说:“琴酒前辈,你知道吗,真正的恶人是不能吸烟的。”
银发男人眼皮动了动,这次不是拿健康说事,又有了新说辞?
奎芙莉走到他面前,金瞳闪着窗外被雨揉碎的天光,笑盈盈地说:“R国每年的烟草税超过一万亿日元,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为国家财政做贡献,真是大好人啊。”
“总之,我必须得帮你维护恶人的品格。”她抬起手,去取那支释放着不洁气体的烟。
是奎芙莉的启动更早,但随时留意她举动的琴酒却后发而先至,迅速精准地扼住她的手腕,收紧到有些发疼的程度:“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他把原话改了改,又奉还回去:“真正的恶人怎么会听你说话。”
他将那只手腕制服在空中没有放下,甚至在对方的故意挣扎下仍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半分移动……这可需要非常稳定且强悍的手臂力量。
“……”
琴酒低下头,咬着烟扯了扯嘴角,不用刻意就泄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人类的手臂关节可以被一些很简单的手法错开……复原后看不出一丝痕迹。”
椎名弦凝视着他,笑容收敛一瞬,复又绽放出来,她反向动了下手腕,意料之中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可以挣动的余地,并且几乎是立刻就被更用力地捏紧了。
“这是我的房间。”
她文雅地笑了,“当然,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借口去隔壁待一会。”
隔壁房间所住的,是那位听话能干的秘书米山树理小姐,她们是来这片互联网产业密集的区域进行考察的。
入住这片地区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房间,是投资人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比住在家里,然后两地劳累奔波要舒服。
在日间人流量多,大隐隐于市的同时,私密性也很好——好就好在它安保稀烂,摄像头覆盖率低,方便可疑人物进出。以及,房间功能齐全,卧室和客厅明确分开,很适合作为和组织成员的临时接头地点。
“但是。”她忽而转折说,“为什么呢?”
女人的语气很柔和,可说话内容的强硬程度一点也不比琴酒差。
说完,她抬起了另一只手。
而琴酒的眼神暗了下去,他那只空闲的手极快地下划至口袋,娴熟地摸出那把□□,隔着黑发顶在薄弱的蝶骨上。
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很清晰,但椎名弦并未慌张,她轻巧地夹住烟管的中部,将其抽了出来。
一时间,室内幽暗无声,这里没有开灯,被雨云削弱过的黯淡光线勉强提供着照明。
匿于窗帷后对峙的两人几乎被阴影覆盖,只有在氤氲烟气间对视的眼睛非常明亮。
“……”琴酒摩挲着扳机。
一般情况下,在刚才奎芙莉伸手时他就会直接退开,更不会因为和组织无关的区区小事拔.枪……况且奎芙莉也明显不是吃这套的人。
但他还是拔出了枪,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保险是打开的。”和剑拔弩张的动作相反,琴酒冷淡地说。
而椎名弦没有立刻放下手,她保持在原位不动,只是翻转了烟管的方向。
红色火星升腾起灼热气息,从琴酒的脸侧穿过,椎名弦愉快地说:“烟头的中心温度最高可达800℃。”
两人说得比较含蓄。
保险是打开的,所以很容易会擦枪走火。烟头的温度很高,所以烫在脸上会留下疤痕——帅不帅是一辈子的事。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却在这里装模作样地互相威胁,当事人还是她和琴酒,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滑稽的戏剧?
椎名弦很好奇接下来会如何收场。
她当然清楚琴酒没有认真,否则,像对付任务目标一样快速制服自己自然不在话下。
其实这样也好,事态闹大点,甚至引发肢体冲突,至少能给琴酒前辈留下深刻印象——关于他自己的异常行为。
正盘算到这里时,耳畔却传来琴酒言简意赅的询问:“做吗?”
……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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