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台风天的来客,对于娓来说,意外,也不意外。
于娓接过陈澈的东西后,转身就去鞋柜里找出了他的拖鞋,动作流畅且自然,仿佛他本就是属于她家的一部分。今天于娓在整理东西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扔掉这双拖鞋,毕竟算是私人物品,陈澈穿过的再给别人穿也不好。可最终没舍得扔,因为这双拖鞋陈澈统共也没穿过几回,跟全新的一样。
反观陈澈,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生疏感,进屋换鞋,将手上的保温瓶放在桌上,全程动作流畅自如,仿佛自己就是这个家的主人。
屋子里光线昏暗,于娓小小一只跟在陈澈的身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呀?”
陈澈说:“今早叔叔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一个人在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准备。”
于娓啧一声,埋怨老爸:“我爸这个人也真是的……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都是朋友。”陈澈似乎着重就“朋友”两个字咬得重,朝于娓微扬眉,脸上带着乖戾。
好一个都是朋友,让于娓无力反驳。
从男女朋友的关系退为朋友,于娓原以为自己处理起这段关系来能从善如流,但在这个无助的台风夜晚见到陈澈,性质完全不同。很显然,她被判定为“柔弱”的一方,需要救援。
今天一大早,于娓的老爸于建茗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台风天不要在外面乱跑,注意安全,不免多关心了几句。于娓当时顺口一说,说自己昨晚忘了买东西。
于建茗的电话刚和于娓说完,转头就给陈澈拨了个过去。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于建茗和陈澈的联系一直不少。他们彼此加了微信,于建茗有事没事的就给陈澈发一篇文章链接,哐哐一顿输出。估计也就只有陈澈,不但不会忽视于建茗发来的文章链接,还会积极和他讨论一番。有时候难免产生观点不和的时候,陈澈见好就收,不强行去扭转于建茗的观念。这也让于建茗更加喜欢找陈澈说话,三不五时就问问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陈澈脱下身上湿哒哒的连帽冲锋外套,里面是一件纯白色的短T。他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穿一件单薄的体恤不会显得人柔弱,反倒有一种运动风男大的气息。
于娓连忙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陈澈:“你快擦擦。”
陈澈接过毛巾挂在脖颈上,叮嘱于娓:“保温桶里有私厨做的海鲜粥,你先去吃吧。”
正饿着,听到是海鲜粥,于娓食指大动,也巧,前两天她还在馋那一口。她问陈澈吃过没,一起吃。
陈澈也没有客气的意思,他的发梢还是湿的,拿着干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更乱了些,更显不羁。他擦完头发,顺手又将毛巾搭在脖颈上,转头从带来塑料口袋里拿出一盏电池台灯,打开光源,小小的餐厅里汇聚起温暖的光。
“附近一带的光缆和电缆都因为台风损坏,估计相关部门维修还要一点时间。”陈澈说。
“原来是这样。”
“手机还有电吗?”
“还有一点。”
于娓的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电,她就没想过会碰上停电这种事情。前两年H城也碰上台风,除了下大雨外,她觉得与往常并无太大不同。事实上,在她看不到的背后,一线的工作人员都在努力工作着,保障了居民的基本生活。
陈澈拉开椅子坐在于娓对面,他双手手肘搭在餐桌上,看起来一副乖乖牌的样子,等着于娓给自己盛粥。
被陈澈这样看着,于娓动作忽然有些不自然,舀了两碗粥出来,还洒了一些在餐桌上。她的心跳节奏因为洒在餐桌上的粥乱了几拍,说不清是觉得自己动作笨拙,还是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太笨拙。
她想在他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一些,显然是道行不够。
陈澈淡淡勾唇,没说什么,扯了几张纸巾擦了擦餐桌。
“快吃吧。”
一人一碗,保温桶里还有不少。
陈澈没说的是,这粥是他自己熬的。味道和私厨店的大差不差,因为私厨店用的也是他的配方。
外面狂风大作,他们面对面坐在餐厅的一隅,一起吃着温暖的海鲜粥。这一幕,竟让于娓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于娓小时候在外婆家过暑假,经常会碰到停电。农村里停电不停电的,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多影响。
只不过到了晚上,黑灯瞎火,外婆会找出抽屉里的蜡烛,点燃,屋子里很快亮堂起来。于娓无所事事,就会用双手在光影下比划各种小动物。
此时的餐桌的浴缸里也有一只小动物,一条小小的中国斗鱼。还是上一次于建茗买的。
于娓从小到大养什么死什么,这条小斗鱼倒是有幸还活着。陈澈似乎也在关注这条小斗鱼,吃粥期间一只将目光停留在斗鱼身上。
简单的晚餐过后,陈澈拿出手机看了眼,这时手机上显示信号满格。他起身,走到窗台前,外面依旧还是大风大雨。并且,还有不少的雨水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一阳台的积水。
于娓还在埋头吃粥,心不在焉,就见陈澈转身往卫生间去。他再出来时,手上拿着水桶和拖把。
“怎么啦?”于娓后知后觉,走过去一看,阳台上一滩的积水,倒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我来处理,你继续吃吧。”陈澈说。
于娓哪好意思当甩手掌柜,但家里统共也就这么一点工具,陈澈拿拖把吸水,她就在旁边傻傻地干看着。心里感激他,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这点小事情,陈澈三下五除二就弄完。只不过外头只要一直有风有雨,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流到阳台上。
封了窗的阳台,地面及墙面做了防水,不用担心瓷砖会被泡坏。
陈澈收拾完,见于娓还呆呆地站在阳台上,她看着窗外,但现在夜幕,窗外是一片漆黑。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突然唤她的名字:“于娓。”
“啊?”于娓转过身,眼底有淡淡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于娓的名字,让她觉得有一些陌生。
陈澈拿着纸巾擦拭湿润的手指,问她:“我在这里会让你感到不自在吗?”
“不,不会啊。”
于娓越是想表现得自然一些,却越不自然。她感觉到陈澈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这一退,脚踩在还湿哒哒的瓷砖上,一个踉跄。
陈澈一个箭步走过来抓住于娓的手臂,将她带到客厅干燥的区域,并提醒她小心。
和陈澈距离太近,于娓的心扑通扑通一阵狂跳。她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有一种时空紊乱的错觉,仿佛彼此还是亲密无间的时候,分不清到底是否已经真正分手。
陈澈很快退开,很有分寸地和于娓保持一定的距离。他的行为也如一盆冷水,浇得于娓内心深处乱窜火苗的一个透凉。
“风雨太大,我等会儿再走。”陈澈问,“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
于娓笑笑:“哪里哪里,怎么可能会打扰。”
陈澈点点头,正好接到一通电话,走到一旁接起。他似乎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脸上的神色也较之前要严肃一些。
于娓默默跑到餐厅去收拾碗筷,一抬头,陈澈的脸在光影和黑暗的交界处,他清晰立体的五官倒影在墙上。就算是分手了,于娓也不得不感叹,陈澈有一张无暇的面容。
“……大风大雨势必会对农作物造成伤害,这属于天灾,没有办法避免……嗯,注意人身安全,东西没了可以再种植……”
陈澈所在的科研所和附近的几个农庄有一些合作。农庄里除了因为实验而种植的十几亩玉米地外,还有一些果树。晚稻已进入幼穗分化的中后期,经这场台风,稻谷很有可能会泡水发霉。
这次台风过境,农作物被大风和雨水的侵袭,倒伏、折断的不计其数,加上有些地区地势低,还会伴有严重的积水,这对那些原本就已经受伤的农作物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陈澈刚接到电话,农庄里帮忙的一位大爷不小心被吹到的大树压断了腿造成粉碎性骨折,现在人在几十公里外的郊区。那边虽然有相关的负责人,但他还是不太放心。
于娓收拾完餐桌上的东西,默默拿着手机到一旁乱刷。打开微信,回了爸妈的消息,再百无聊赖地打开朋友圈,随意翻了翻,大部分人都在讨论H城这场被低估的台风。
小区里电还没来,于娓的手机电量提示变为黄色。她这个时候不玩手机无所事事,再玩手机就要面临关机。
刷朋友圈的动作突然一顿,看到李怡木刚发的一条朋友圈动态。
李怡木拍了一张农庄农作物被雨水淹没的照片,配文道:【忙忙碌碌一个季度,最后因为一场天灾全毁了!唉!】
于娓自从和李怡木互相添加为好友之后,彼此一直没有聊过天,倒是李怡木隔三差五的发条朋友圈,于娓几乎都能刷到。她们关系并不热络,如果不是因为陈澈,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于娓从李怡木的朋友圈中能发现,她不仅是个学霸,家境不错,日常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不像于娓,每天三点一线社畜打工。
上一次于娓刷到李怡木的朋友圈,是她在一家咖啡厅写论文,配文抱怨学校图书馆冷气太足,配图上有一只爱马仕稀有皮。
从小到大,于娓很少为因为什么而去羡慕嫉妒别人,每次刷到李怡木的朋友圈,也权当做是长长见识,看个有趣。
一直到有一次,于娓看到陈澈在李怡木的一条动态下点了个赞。
那条动态是李怡木完成了一篇SCI论文。这是她第一篇被收录的学术论文,难免激动,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的文字,其中也表达了对老师学长等的感谢。
当于娓看到陈澈的点赞时,心里有一股怪异的情感在升腾。陈澈几乎从来不会对李怡木的动态进行评论或者点赞,那是唯一一个赞。看得出来,陈澈这个人就事论事,只要是有关专业等相关,无论是谁,他都会大大方方对对方表达自己的认同和欣赏。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于娓和陈澈在共同的空间里,彼此都没有说话。
陈澈低头在看手机,神色依旧严肃。从于娓的角度看他,总觉得他身上有一层肃冷的外衣裹挟着,看着很难接近的样子。
原来分手后的他是这样的。从亲密的男女朋友身份退为普通朋友,陈澈在于娓面前真就保持着分寸,明明相处在同一空间距离很近,却又让人觉得关系很遥远。似回到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保持着疏离感。
于娓心下恍然,抬起头,正对上陈澈的目光,四目相对,昏暗的灯光下,似有一股陌生的尴尬氛围在蔓延发酵。
“你困了就去休息吧,不用管我。”陈澈对于娓说。
晚上七点不到,于娓哪里会困。她没话找话,反问陈澈要不要喝点水。没想到陈澈还真不客气。
于娓拿着马克杯到厨房倒了一杯凉白开,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递给陈澈。
陈澈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他仰头喝了几口水,将马克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不再去看于娓。
于娓轻轻呼了一口气,走到阳台上查看渗进来的雨水,还好,不算多。旁边放着拖把和水桶,她去拖了拖,将拖把里的水拧到水桶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渗进阳台的雨水来看,外面的雨势似乎是小了一些。
不多时,陈澈收到微信语音消息,恰巧是李怡木发来的。
陈澈并没多想,点开语音消息。
李怡木:“陈澈学长,我人在农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送大爷去镇上的医院进行初步处理。”
于娓就在不远处,能清楚听到陈澈手机传出来的语音消息。其实单单听语音消息她并不能分别这个人是谁,一直到那一声熟悉的“陈澈学长”,基本上就确定这个人是李怡木。
于娓刷朋友圈的动作一顿。
陈澈并未回李怡木语音消息,而是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接下去于娓只听到陈澈关切且冷静的声线:“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辛苦你了……风雨小一点后我也会过来……嗯,好。”
于娓清楚地将陈澈的话全部听进了心里。
等陈澈挂断电话,于娓几乎和他异口同声:“你……”
两个人距离相隔不远,于娓抬起头,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陈澈说:“你手机是不是快没电了?袋子里有充电宝。”
“谢谢。”
“你呢?刚才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于娓脸上有一丝尴尬,忽然觉得对陈澈的很多事情都充满了陌生,他的专业她不了解,她也不清楚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
陈澈再次走到阳台处,看了眼外面的风雨,转头对于娓说:“我想我要走了。”
于娓有些担心:“可是风雨还是很大。”
陈澈说:“问题不大。”
他穿上来时的那件连帽黑色冲锋衣,戴上帽子,又转头叮嘱于娓:“你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不要乱跑,袋子里有一些速食品,饿了就吃。”
于娓问:“你现在要去哪儿呀?”
陈澈:“我去乡下的农庄看看。”
于娓:“是上次你带我去过的农庄吗?”
陈澈:“不是,在另一边,规模更大一些。”
于娓想了想,忽然心血来潮:“我能和你一块儿去吗?多个人好有个照应。”
陈澈显然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顿了顿,回答:“不能。风大雨大,你去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
被拒绝,于娓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脸上有些挂不住。
陈澈也并没有照顾她情绪的意思,转身往门外走,只不过,他刚走到门边,又停下脚步,转头对她说:“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缓和气氛,总之,于娓心里说不出来的怪异。
也是,她刚才好像逾越了朋友间的界限。
***
凌晨五点左右,小区里来电,外面的风雨居然神奇般的停了,台风继续往南移动,逐渐减弱为热带风暴。
于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房间里亮着灯光,窗外已经泛白。她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再看消息,并没有人给她发任何消息。
混沌过后,于娓脑海里想的人却是陈澈,昨晚他离开时风雨看似减少了不少,但到底还是危险。
她再去翻阅朋友圈,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怡木最新的一条动态。
李怡木发了一张背影照片,地点似乎是医院,罕见的没有任何配文。
于娓只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人,是陈澈。
这样看来,他人应该没事。
陈澈昨晚冒着风雨驱车赶到农庄,又去了一趟镇上的医院。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开了整整两个小时。很危险,路上时不时有消防救援的车行驶而过,也有一些私家车。
庆幸的是,宽阔的道路并未封闭,他最后也赶到了农庄。
真要说起来,农庄并非没了陈澈就不行。该来的天灾谁也挡不住,光靠人力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抵挡的。
但陈澈不想和于娓独处在一个空间,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忍不住对她产生不必要的关心,忍不住逾越了所谓“朋友”的距离。
陈澈犹记得,和于娓分手的那晚H城的风就有些大,似台风前最后的宁静时刻。他迫切地想要抓住她,最后掌心似一阵风划过,什么都没有抓住。
那一晚他罕见的失眠,索性就写了一晚上的论文,用那些数据和文字符号赶走脑海里无用的杂念。
等到天亮,精疲力尽时,再倒头睡去,混沌之间,反反复复度过了几日。
再次相见,陈澈也有些恍惚,自己和于娓之间这样算什么?
她要做朋友,那么好,他成全她,仅此而已。
但陈澈心里始终清楚的是,这不是他们之间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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