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公主一世
第50章
“宁平。”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我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惊愕地抬起头。
宫门下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青年。
男子的身量要比绝大多数大梁人更显高挑,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松束在脑后,尾部因疏于管理而略显卷翘,苍白的颊边垂落几丝乱发,修饰得一张瘦削的脸越发轮廓分明。三年的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记忆中那双掺杂了蜂蜜色的浅褐眼睛,那自带韵致的含情凤眼,那极富辨识度的两点迷人泪痣,只是,战场的征伐、朝堂的摧磨终是给昔日如美玉般温润美好的青年眼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霾,让男子身上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疲惫。
看清眼前人的一瞬间,一股浓浓的酸涩自鼻腔腾起,泪水迅速盈满了眼眶。
“瑾、瑾容?”
我朝他快走两步,然后停下,声音中带着丝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醒一个泡影般的美梦。
“是我。”
青年完全走到了宫门的阴影外,仿佛为了清清楚楚地告诉我这并不是梦,跟在我身后的内卫与侍从见状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颅,整齐划一地朝他行礼。
“参见殿下。”
男子恍若未闻,朝我伸来一只手。我垂头,看到摊开的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茧,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贯其间,看形状似乎只要再深一点,就能将五指齐根斩断。
回握的手因那道疤而产生犹疑,无谓地担忧着此刻的触碰是否会给早已痊愈的伤口带来疼痛,我抬起手,指尖虚虚搭在青年手掌的边缘,不敢用力。
这三年里,他真的吃了很多苦。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在等我吗?”吸了吸鼻子,把涌上心头的酸意强压下,我仰头问。
这里是距离景阳宫最近的皇宫北门,位置偏僻,除了外出采办的宫人,很少有人进出,若非特意,我很难想象他出现在这边的理由。
“我到景阳宫找你,侍从们说你出宫了。”
我注意到与我说话时,青年的目光长久凝视着我身后某个方向,浅褐色的瞳孔倒映着天边的赤霞,光华流转间,蜜色的眼底仿佛燃烧着两团灼热的烈焰。
若有所觉地转过头,身后的道路空空荡荡,只有阿史那的马车在路的尽头越渐远去。
“看什么呢……原来你也来找过我,真不凑巧,我听说你的车队今天到,还特地出宫去城外等你,结果我们就这样错过了。车队的李副官告诉我你回京心切,提前走了,别告诉我就是为了过来找我?”
这句话本是开玩笑。眼前的赵瑾容一身黑衣布料微皱,衣角和靴子上还沾着尘土,一眼就能看出,这一路快马加鞭的奔波是如何辛苦,想来应该是有什么急事面圣。
然而,对面的青年却出乎意料地点了下头。
“咦……真的是吗,你为什么急着找我?”我有些吃惊。
青年终于从我身后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压在了我的肩头。
“听闻父皇替你订婚了。”
我一愣,然后才明白,原来赵瑾容急着回京,是听说了我被拿来做联姻工具的事,担心我所托非人。真是的,这个哥哥,到底要对我好到怎样的地步啊……
眼眶忍不住又有些湿润,我抬起一只手,假装整理额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冒出的泪花:“是的,这件事你也听说了吗?”
“这件事或许也要怪我。”赵瑾容的眸光暗了暗,与我交握的手略略收紧,声音中流露着明显的压抑与不愉:“我知道你及笄后,父皇便会迫不及待挑人把你嫁出去。特意选在你生辰那日将阿史那送入宫中,本是希望父皇能念在这份厚礼的面子上,好好待你,谁知……宁平若不愿,我可以帮你回绝掉这桩婚事。”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阿史那进京的日子还有这番含义。只可惜那狗皇帝非但没想好好待我,反而还把我抓去相了个亲,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待见我,我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不过虽然过程曲折,好歹这个结果我不是很排斥,所以没关系。
想到这里,我勾勾手指,紧了紧与赵瑾容交握的手,朝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笑。
“不用为了我去顶撞父皇的,没关系。”
“你愿意嫁给阿史那?”
赵瑾容垂眸,看了我一眼,当视线扫过我脸上某处时,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身周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不快。顺着他的目光,我抬手轻抚,摸到了自己破损的下唇,想起临别时与阿史那的一吻,颊上瞬时浮现一抹红霞。躲闪着青年的注视,我低头,结结巴巴地说:“阿史那他……他对我挺好的,我没有不愿意。”
“……”
赵瑾容没再说话,但我直觉地感受到,他心情似乎有些糟糕。
我觉得他可能是看出我和阿史那接吻的事情了。虽然大梁风气还算开放,不过也有些保守的人不是很接受婚前就亲吻这种事,或许他亦是如此。一想到这,我就没有勇气再抬头面对他,只好晃晃他的手,声音带上些讨好。
“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你送我回去吧?”
这回,他总算有了动作。
牵着我的手,赵瑾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几名内侍机灵地抬了两顶软轿上前,青年冷眸瞥了一眼,挥手拒绝,转而带我步行走进了厚重的宫门内。
看到他这番举动,我心头一暖。
赵瑾容今年二十岁,早已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若非迫于皇命在外奔波,耽误了婚事,别的太子像他这般大,早已经搬出东宫,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太子府,是断不会如他这样依旧住在皇宫里的。即便如此,为了避嫌,公主后妃居住的景阳宫也不再是他能轻易登门的地方,尤其是到了现在这个点,天都要黑了,他再拜访于礼不合。
因此,我和赵瑾容只有到景阳宫的这一路还能在一起走一走,叙叙旧。真的是越长大,越不自由。
后宫北门人烟稀少,只有偶尔才会经过一支巡逻队。随着时间的推移,暮色渐深,宫里点起了明亮的的灯火。赵瑾容将跟着我的侍卫与仆从驱赶到了身后十几步开外,远远缀着,沿着灯火通明的空旷的宫道,我们两人在一片寂静中并肩而行,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厚重的石砖地面上,像两棵枝叶相接的笔直的树。
古怪的氛围依旧持续着,一路无话。
直到走到景阳宫门前,我停下脚步,想要同赵瑾容告别,却见他也跟着停下脚步,遣散了那几名保护我外出的内卫,并朝我身后跟着的林泰吩咐道:“你先回去,我同公主再说句话。”
“是。”林泰似乎有些怕赵瑾容,乖乖应了声就小跑着进了殿门。
直到林泰穿着便服的背影消失在漆黑一片的门里,赵瑾容才拉着我,沿着宫道朝某个方向又走了起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瑾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抽空转头看我一眼,眼底眸色深浓,像两汪由黄金酒液汇聚的深湖,走动间,宫灯的灯光照射/进他的眼里,如同丢进酒池的一支火把,火舌呼啸间,燃尽了深湖中的一切。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生气?……你讨厌阿史那?”
他的步子越迈越大,我渐渐有些追赶不上,隐隐的疼痛从他抓着我的手上传来,这令我同样有些不高兴,于是我有意停下脚步,不想再跟着他走。
“宁平,听话。”前方飘来青年的声音,不再如雪山脚下融化的清溪那般干净清澈,沉黯的声线带着浓浓的疲惫。
“要我听话你至少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要生气,是阿史那……”
话说到一半,肩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随后便觉背上一硬,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被赵瑾容扣住后脑,压在了一旁的宫墙上。随着一双浓稠的蜜色眼瞳在眼前无限放大,唇上骤然落下冰凉柔润的触感。初时,它就像柔软的羽毛飘过,像上等的丝绒滑过嘴角,但很快,尖锐的牙齿磕开了毫不设防的入口,灵活的舌卷缠而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与决绝,迅速挟持了我的呼吸,将我的惊呼堵在了嗓子眼里。
怎么回事——赵瑾容他吻了我?
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脊背一僵,一股惊悚的战栗从脊椎蹿起,迅速扩散到整个身体,脑袋木木的,指尖发麻,胸腔里的心脏跳得仿佛要炸裂。
为什么要这样……他不能、我们是兄妹啊!
我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然而,还没等我推拒,赵瑾容已经撤身,松开了禁锢在我后脑的那只手,手掌前移,在我下颌缓慢摩挲。
“阿史那元珍,他刚刚也是这样吻你的吗?”
在宫灯与宫灯之间的黑暗里,他凑近我,放大的瞳孔漆黑而幽深,如同探不到底的深渊,扭曲的欲/望与占有欲蠕动在深渊的边缘,仅仅只是四目相接,我就油然而生一种仿若要被吞噬的恐惧。这样的赵瑾容很陌生,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被失手坠落在地上,无暇的表面磕破一条细微的裂痕,露出隐藏其中的幽黑核心。
被禁锢在墙壁与他之间,退无可退,青年低下头,又是长长一吻,濡湿的痕迹蜿蜒而下,从嘴角到下颌,从下颌到颈侧。呼吸之间,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我的皮肤上,夜风吹过,我浑身一颤,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敏锐地感觉到胸前的搭扣松了一下,我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伸手猛地一推,将伏在身前的人推了出去。
“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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