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萧钦时一去,整个中午都未归来。
穆云间和巩紫衣一起把早上剩的菜热了,简单填饱肚子。
晚上,穆云间自己打好了地铺。
他猜测萧钦时应该还会回来,只是不知道他何时会归。
本想去跟巩紫衣住的,但又觉得对方指定又要发脾气。
他躺在地铺上,面对小窗闭上了眼睛。
千斤穿着定制的花衣服,钻到了他的胸前,被他轻轻抚了抚脑袋,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不知过了多久,窗棂处传来衣摆摩擦的声音。
就知道他要跳窗,穆云间假装没有听到,安静地睡着。
他感觉那人来到了他的面前,然后蹲了下来,接着,手里的小狗发出沉闷的威胁,又丝滑无比地转为了委屈的哼唧。
小狗被拎走,然后忽然嗯叽嗯叽的尖叫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弄疼了一般。
穆云间蓦然从地铺上坐起来,一眼看到滚在一旁的小狗,道:“你干什么那么凶。”
萧钦时正要伸手来抱他,听他这么一说,便道:“我又没怎么它。”
“它都叫成这样了。”穆云间看向千斤,千斤一脸委屈,萧钦时转脸,面无表情地看了它一眼,忽然再次把他拎了起来,千斤挣扎着扭脸来看穆云间,穆云间也下意识起身,只见萧钦时将它往门口一丢,直接关上了门,然后转脸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穆云间起来的身子重新坐回去,因为对方平静而乌黑的眼眸似乎蕴藏着什么。
他忽然有些忐忑:“什么……”
萧钦时对上他的眼睛,想说的话忽然咽了下去。
为了避免让穆云间知道消息,他没有让人直接在关州放话,而是找人去了西京附近,准备从那边的乡镇开始传播,假装是从关州传来的消息。
但即便如此,最多二十天,那消息也一定会呈辐射状来到关州。
如今他只是要试探父皇的态度,穆云间早晚都会知道……那,晚一点也好。
他胆子那么小,知道了肯定就睡不好觉了。
“穆云间。”他说:“我要跟你睡觉。”
他神色凝重到有些严厉,穆云间忐忑的心情顿时消失无踪,他脸色一黑,道:“滚一边儿去。”
他直接躺下去,翻身闭上眼睛,萧钦时忽然欺身过来,穆云间一个激灵睁眼。
萧钦时像四脚蜘蛛一样虚虚压在他身上,道:“穆云间,我知道你只是犯了眼疾,待你眼疾好了,就会喜欢我了。”
“……”你骂谁呢?穆云间没好气,道:“去你床上睡。”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床。”萧钦时一边说,一边翻身在他身边躺下,穆云间立刻挪开,伸手推他:“你……”
“疼。”萧钦时忽然皱眉,穆云间手指猛地一缩,道:“你,你装什么装。”
“真的疼。”
“……那我去床上睡。”他撑起身子,萧钦时也跟着起身,理直气壮:“你是我的太子妃,你去哪睡我就去哪里睡。”
穆云间转眼瞪他。
“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萧钦时见好就收,重新躺下去,脸色苍白地虚弱道:“我伤口实在太疼了,靠近你会稍微觉得好一些。”
“……”穆云间抿了抿唇,道:“今天有没有换药?”
“换了。”萧钦时道:“你今天把我惹得那么难过,我出去之后忍不住发脾气,又出了好多血,回来找你又怕你觉得麻烦,我就回了一趟客栈,偷偷拿了些药出来,还自己去了医馆……但还是疼。”
他说着,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眉间似乎有打不开的结。
穆云间沉默了一阵,缓缓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钦时缓缓睁开一只眼睛,徐徐凑过来,又朝他贴近了一些。
朝凤殿里,春花开的正旺,虞昭手拿木质花洒,正认真浇灌。
她披着头发,简单罩着一件月白色的刺绣外衫,虽未施粉黛,但依旧能瞧出几分雍容的气度,只是神色略显寡淡。
门口忽然进来了一个人。萧不容攥着一封书信,脸色阴沉可怖,疾行而来。
虞昭抬眸,露出微笑:“陛下……”
“你跟我进来。”
自打坐了皇位之后,他的脾气便越发大了,虞昭清楚自己已经再难掌控这个男人,缓缓将花洒死给身边的嬷嬷,抬步跟了过去。
“都不许跟进来!”
萧不容跨入殿内,虞昭屏退众人,安静地随他走进去。
萧不容倏地转身,一把将信砸了过来。
两人离得极近,那信直接砸在她脸上,让她微微偏头。
萧不容也愣了一下,脾气短暂收敛了两息,又想起什么一般,黑着脸坐在了主位上,指着那封信,道:“你养的好儿子,看看他给朕的家书,写的什么!”
虞昭弯腰捡起那封信,展开看了看,神色愣怔:“钦儿……在关州遇到一个男子……”
“君子陶——!”萧不容愤怒地道:“平日里朕便觉得他疯疯癫癫不人不鬼,之前为了那小公主也就罢了,至少还是个女人,如今他不远万里赶去关州,朕还真当他是担心妹妹,未料是为了那个传言中风流俊雅的君子陶!!!”
“这当真是钦儿的笔迹。”虞昭恍惚,道:“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你自己养的儿子,你不知道?!”
他这明显是迁怒。
虞昭又一次看了看那封信,然后抬头望向萧不容,缓缓道:“这定不是真的。”
“还不是真的!如今消息都已经从关州传来西京了!他就是知道纸包不住火了,才专门写了这封信前来请罪!”
信上确实是这样写的,萧钦时自述表示,本来还想瞒着,担心父皇母后知道了之后生气,但想着如今消息应当已经传回西京,还是决定向二老请罪。
“这必是有人造谣。”虞昭攥住那封信,道:“陛下准备如何应对?”
“什么有人造谣?!”萧不容立刻品出她话中真意:“你不会觉得朕现在还能救他吧?他是堂堂一国太子,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他的名声已经毁了!!”
虞昭脸色微微发白,道:“陛下,是准备放弃钦儿了?”
“这不是朕要放弃他,是他自己不顾自己的前程!”
虞昭嘴唇紧抿到微微发白。萧不容又道:“惯子如害子,就是因为你什么事都惯着他,所以他才会做下这种糊涂事!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疯了,当年为了一个女人孤身去剐穆云敬,如今又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动摇自己的储君之位,便是再俊雅又如何,能为他传宗接代吗?!”
“还有你,你如今做了皇后之位,是觉得只要日日摆弄这些花草,天下便能太平了吗?他这次从北境回来,就只跟你见了一面,你还为他遮掩,说什么他是担心妹妹一个人去关州有危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你这么看着朕干什么?你儿子做下这种丑事,朕还不能斥责你两句?!”
虞昭睫毛闪烁,缓缓道:“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么?”
“你是母亲!他是你教的!”
“他这些年来为你出生入死,是跟着你多,还是跟着我多?”
“但他与朕从不谈心,自北境回来之后只是让那两个护卫代他见朕,朕欲命他返回,是你告诉朕给他一些放松的时间!”
虞昭吸了口气,强作镇定道:“陛下,如今钦儿做下错事,我们为人父母,理应尽快为他周旋,看看是否还有转机。”
“转机?”萧不容阴狠道:“自打西京开始有传言开始,那些臣子的折子就像雪片一样飞来了承乾殿,朕全部压了下来,因为朕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丑事,可是现在呢,你看看这封信,这是真的!朕的脸都给他丢光了!还谈什么转机?!”
“那陛下,是要废太子么?”
“他如此疯癫,罔顾伦理,性子又那般偏执难训,我看,他这太子,还是不要当了!”
他神情愠怒,侧身面向一侧,胸口因为愤怒而一起一伏,明显正在气头上。
虞昭却陡然像是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神情隐约透出几分森寒,但她很快垂眸,缓缓道:“钦儿疯癫,是因为什么,陛下难道忘了?”
萧不容呼吸一窒。
“他是有些偏执,可若非他偏执癫狂,屡次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您当年又如何能那么快击垮穆凛那群暴虐的手下?”
萧不容瞳孔收缩,五指微微攥起。
“若非钦儿偏执疯癫,又岂会一次次拼命救你死里逃生?他当年仅十五岁又重伤在身,以何种毅力能背着陛下走出尸山血海?若无他保驾护航,陛下,只怕不知死了多少……”
掌风豁然而至。
虞昭平平吐出最后一个字:“次。”
萧不容眼中隐约渗出血丝,他盯着面前被自己珍视万分的女人,骨节凸出的大手停在她白皙的脸庞,克制地收缩,又僵硬地收回。
虞昭却缓缓抬眸望他,她眸子一如既往的沉静,只是声音,却陡然变得冷厉起来:“若非钦儿偏执疯癫,穆云敬如今还在北境嚣张,轮得到你稳坐天下,跟我扯什么四海升平?!”
萧不容脸色十分难看,他尝试放低态度,道:“虞昭,我在与你说的是,你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
“我儿子,也是你儿子。”虞昭道:“我说了,他既然做了错事,你我尚且都有余力,应当尽力为他周旋,不过是喜欢男人而已,你若当真,那世人便会当真,你若当个玩笑,那堂堂太子找个男宠,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是男人。”萧不容哑声道:“虞昭,你到底懂不懂,他信中说,自己要与这男子厮守一生,甚至愿意主动放弃太子之位,前往北境永不回京。”
“我看到了。”虞昭唇边浮现一抹讥诮之色:“他当年也是这样许诺太子妃的。龙生龙凤生凤,你生的儿子,情话也不过是糊弄人罢了。”
萧不容陡然像是被刺中了最软肋的地方,他倏地自上方站起,道:“姐姐的意思是,怪我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了?”
看出他当真被刺痛,虞昭缓缓垂下睫毛,道:“臣妾不敢。”
萧不容呼吸急促,他攥着手指越过虞昭,又倏地转过来来到她面前,近距离凝望着她,道:“当年的确是你救了朕一命,但朕也努力回报你了,你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后,还要如何?!”
虞昭笑了起来,她对上萧不容的眼睛,眸中隐有泪光:“回报?你给我后位,只是回报?!”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萧不容嗓子堵了一下,才道:“无论如何,孩子的事,与你我的私事无关……萧钦时如今是太子,他的事情便是国事,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说了算了。”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虞昭站在原地,下颌水痕滴落胸前。
朱婆婆很快走了进来,见到她坐在椅子上,泪痕斑斑,顿时吃了一惊:“皇后……您,您怎么了?”
“他如今,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虞昭轻轻抽着气,缓缓道:“我以为,我以为我忍下去,一切都会好……”
“他如今,到底是陛下。”朱婆婆神情复杂地抚着她的肩膀,心疼道:“他那些莺莺燕燕,您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么。”
“莺莺燕燕算什么。”虞昭失魂落魄道:“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只要他如以前那样尊重我,凡事肯听我几句,我便还如以前一样,将那些女子视若无物,总归,我才是正室。”
“您如今也是。”
“不是了。”虞昭道:“他的江山坐了几年,越来越稳,可是对我,也越来越敷衍……若要依附男人,便要让这个男人离不开你,可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的那个正室……”
“您千万不要多想。”朱婆婆皱眉,思索道:“何况,您还有太子,只要太子依然是太子……”
“太不太子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虞昭缓缓道:“他若不将妻做妻,又岂会将子做子。”
“这,我相信陛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太子的。”
“等到被放弃的那一天,就来不及了……”
虞昭垂眸,看着那封被泪珠打湿的信,低声道:“我要早做打算。”
当晚的朝凤殿中,虞昭一夜未眠。
她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夜幕降临。
这一日的天就如她这段婚姻,有朦胧曦光,亦有日光灼灼,最终,却也逐渐西沉,归于沉寂。
她再次展开信看着上面的字迹。
……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想起大婚那日,少年捧着婚服走过威严的宫殿,最终来到她面前。
“你父皇生气没来,只有母后一人,怎样,独自一人成婚,后悔么?”
“不悔。”
“待你寻到她,当如何?”
“自当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她反复摩梭这四个字,陡然之间,瞳孔微张。
须臾,一抹苦笑爬上唇角,语气似有惆怅,更多的却是欣慰:“我儿之深情,真是难得。”
语罢,又难免黯然。
天光很快冲破黑暗,旭日宛若新生一般照向宫中的彩色瓦片。
虞昭仔仔细细梳妆完毕,披上一件略显素雅的衣服,前往承乾殿。
她到的时候正是早膳时间,宽敞的横厅里,这位天下之主正在与一个绿衣女子一起用餐,那女子年约双十,杏眼粉腮,娇美动人,正是他这两年新看中的宫女。
见她过来,女子略有不快,萧不容也看了她一眼,还算给她面子,让那女子退下,淡淡道:“什么事?”
“我亲自去一趟关州。”虞昭眼下青黑,神情淡漠:“将他抓回来,给陛下处置。”
萧不容顿了顿,瞧出她已经服软,心下便也软了下来,微微招手。
虞昭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被他轻轻握住了双手:“姐姐不必亲自去,写一封书信,我让人带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性子,一封书信如何能把人带回来?”虞昭叹息,反握住他的手,道:“昨日是我不知轻重,陛下……还是允许我亲自去一趟吧。”
萧不容明显也是想起了自家太子执拗的模样,仍是难掩担忧:“你去,我不放心。”
“我会带好人手,陛下不必多虑。”
萧不容纠结了一阵,估摸也是为自己昨日的态度而安抚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第二日,他换上便服,亲自送虞昭出城。
第一次要与发妻分开这么久,他看上去十分不舍:“你这一去,全家就只有我在这西京了。”
虞昭裹着浅蓝色的绣花披风,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这个与她成亲二十年多的男人,柔声安抚:“等下次见面,一家四口便齐了。”
“素素我倒是不担心。”萧不容道:“但钦儿固执异常,只怕不肯听你。”
萧钦时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哪怕是天王老子去,他都不会回来。
虞昭微笑着,眼眸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那我便将他关在笼子里,强行带回来。”
萧不容忍俊不禁,也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他伸手将自己的皇后拉在怀里,紧紧抱住,道:“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若能带回来也便罢了,实在不行朕就把他打发去北境,只是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虞昭靠在他怀里,眼中一片薄凉,语气却依旧温柔:“与钦儿相比,陛下自然是我心中最重,我便是丢下谁,也断断不会丢下您。”
萧不容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英挺的眉眼下,是变本加厉的不舍。
“好了。”虞昭轻轻把他推开,道:“走了,阿容。”
她转身,抽出被萧不容拉住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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