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
下等星第三区,一间门光线明亮的房间门内。
埃克斯六点准时起床,踩着日出时的熹微晨光去楼下社区的花园里跑了几圈。
然后缓步上楼,打开智能冰箱,从里面取出两个生鸡蛋,打在锅里,开始大火煎炸。
早餐也可以直接喝营养液,但埃克斯并不爱喝。
他觉得喝那种被提前调配好的流体,虽然营养均衡,热量和碳水含量也足够,但根本不能算得上是吃饭。
吃饭吃饭,首先要有“吃”这个动作才行。
他一边站在中岛台前煎蛋,一边想前天他直播《恋与雄主》时的情景。
游戏内天火坠地,山崩地裂世界毁灭;游戏外烟花礼炮□□跟不要钱一样满屏乱放,弹幕狂刷不止,一时之间门说不上到底哪种情景更为疯狂。
……那种狂热的氛围,只要身处其中,就会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
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后,再想想自己平时直播的情景,感觉就再也回不去了。
由奢入俭难。
他之后的每一次直播,都会由此产生心理落差。无可抑制地将这一晚永远刻在心里,然后在余生的每分每秒里都拿出来擦拭回忆。
埃克斯往锅里倒了一点调和油,看它们噼里啪啦地炸起小小的油花。
虽然对方说无所谓,让他把直播收益自己留着,或者捐了都行,随他心意——他也相信这应该不是什么客套话,对方是真的无所谓。
几天交流下来,对方的形象在埃克斯这里变了又变,从一开始的傻白甜雄虫阁下,到后来似乎有两把刷子的游戏制作者,现在完全变成一团乱七八糟的黑色混沌了。
他完全看不懂对方。
难不成对方是真的热爱全息游戏行业,真的想投身于此,发光发热?
这话骗骗其他虫可以,骗自己还是算了。
他可不觉得能做出这种游戏的虫真是什么傻白甜。
埃克斯转动锅铲,把煎蛋翻了个面。
……虽然对方说不用把剩余的直播收益给他,但埃克斯当然不会真的自留。
他把这笔钱以对方的名义,捐给了下等星的雌虫互助会。
虽然说是以对方的名义,但埃克斯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一无所知。
只知道IP在下等星,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多半是只雄虫。
于是,他只得在互助会的捐款证书上签下了这串名为【用户86531】的ID。
互助会的工作人员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再三确认,才知道埃克斯是来真的。
两百多万星币的巨额捐款,即便放眼互助会的整个历史,也是一笔大得出奇的数字,可以排进历史捐款数额里的前十。
如此巨额的数字,却配上如此敷衍的姓名ID,一股饱含着后现代意味的黑色幽默感扑面而来。
……如果不是对埃克斯这个老主顾知根知底,工作人员差点以为是遇上来洗|钱的权贵了。
埃克斯一直都有资助贫困幼雌的习惯。
如果他将这些星币拿去申请和雄虫的约会,兴许也能匹配到只C-D等级的雄虫作为雄主,不过他对于拥有一只自己血脉的幼崽没有执念。
他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雌虫,生活小康充实,算不上大富大贵,家里也没有要继承的皇位。
和同期退役的战友相比,埃克斯已经算是生活得格外舒服的一位了。
赶上全息游戏的风口成为游戏主播,还是收入比较高的那一批,埃克斯一直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也对自己目前的生活状况很满意。
即便是在军队服役的时期,他也没有受过什么难以治愈的重伤,B级的精神力虽然不高,却已经完全够用。
他的精神海永远平静,永远安和,既刮不起什么滔天风浪,也不会有枯竭涸底的那一天。
除此之外,关于他运气好的佐证还有一条——
比如这次,Butter的网站管理员前脚刚截了他的旧合同,要将给他的收益分成调低,后脚他就遇上了【用户86531】。
本来以为【用户86531】要自己做游戏只是心血来潮,没想到对方的游戏居然能火到这种程度。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幸存者》当初刚开始运营的时候,也没有如此轰动的盛况。
而且要认真说的话,两个游戏完全没有可比性。
《幸存者》的背后是财力雄厚的超大型工作室,运营经验丰厚,买量宣发铺天盖地,在公测的前一个月里,每天打开Worm,都能看见幸存者的开屏广告。
而《恋与雄主》的前期宣传几乎为0。
如果他那条发在Worm上的直播预告也能算是宣传的话……那也是几乎为0。
谁家游戏宣发是卡在发布前两小时找个主播发条博客啊?
真这么干的游戏运营估计已经被公司开除了。
他正这么想着,光脑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埃克斯空出一只手把光脑锁屏解开,发现是【用户86531】发来的消息。
被设置成特别关注的聊天框泛着明亮的金色,随着一阵被特意调试过的提示音,消息被ai自动朗读出来。
对方说,想要再次和他合作。
埃克斯当然是求之不得,很爽快地同意了。
【青色烟雨】:当然可以,这次你想怎么合作?
他发出这句话之后,聊天框顶部显示正在输入中。
埃克斯放下锅铲,把手擦干净,等待对方回复。
其实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
对方聊天时的措辞与其说是礼貌得体,不如说是满不在乎,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傲慢。
仔细看就会发现,对方所有带有发问意味的长句,都是平静的陈述语气。
【用户86531】:是这样的,我想和你签一份合约。
【用户86531】:《恋与雄主》这款游戏我有长期运营的打算,会在一个固定的周期内定时更新。每个版本更新前,固定发布一次更新预告,再以直播的形式做一期前瞻节目。
【用户86531】:我可以把《恋与雄主》前瞻节目的独家直播权授权给你。但相应的,我希望你可以和我签一份独家直播合约。
埃克斯看着光脑上一条条弹出来的消息,心想还真巧啊。
对方怎么知道他和Butter的签约合同快到期了?
那天直播结束后,Butter的超管找上埃克斯,重新表达了对于想和他续约的意愿。
这次超管的态度很温和,词词句句都留有足量的进退余地。给他看的合同也换回了之前的条款,并且还暗示,说收益分成可以再行商量。
这是要定制合同的意思。
放眼整个Butter,也就只有顶顶头部的那几名主播才有这个待遇。
普通主播尚且需要依赖平台的渠道流量,而顶头部的那几位主播,自己就是招牌。相较之下,平台反而更依赖他们的引流。
埃克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还不够格让Butter为他单出一份定制合同。但他大概知道超管这么做的原因。
这几天,他的后台私信都快被挤爆了。他尚且如此,【用户86531】就更别说了。
但是据他所知,对方没有回复过任何一条私信。要么根本不点开看,要么干脆统统已读不回。
一个游戏时长不过两小时左右的demo,能引发这么多讨论,也真是独一份了。
正因如此,联系不到【用户86531】的虫,统统都退而求其次,转来联系他。里面有不少都是大公司的HR,甚至还有天命工作室的猎头。
……毕竟埃克斯在开播时说过,他们是[朋友]。
他是为了帮朋友宣传,才开了这场直播。
虽然就结果来看,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宣传谁了。
【青色烟雨】:独家直播合约?你有自己的平台?
【用户86531】:暂时还没有。
【用户86531】:但很快就会有了。
【用户86531】: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在我们平台的待遇,绝对不会比在Butter时的差。无论是收入,还是直播的自由度,我都可以给你最大限度的宽惠。
埃克斯:“…………”
对方每次说话都能震撼到他,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特别的本事。
好一张虚空大饼。
这饼画得,真是又大又圆!
和他当初问对方,游戏一共是由几只虫做的一样。
对方的回答是两只。
又来了。
又是这样。
对方每个字单拆开看都挺正常,但合在一起读就感觉无比疯狂,像是痴儿说的梦话。
……一个连影子都还没有的平台,说会给他不逊于Butter的待遇。
大平台能给的待遇并不是只有金钱单单这一样。
每个主播的职业生涯都有自己的生命周期,能一直长红的虫很少。大部分时候,他们的人气曲线都会在达到一个顶点后,围绕这个顶点呈长期持续性下滑趋势。
大型平台的作用就是,让这个下滑的速度放得缓一些,再缓一些。延长他们的生命周期,拉长这根曲线,让他们不至于那么快地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这是一场豪赌。
如果答应对方的要求,就意味着他要放弃现在稳定的生活,以及一份来自当前最大视频门户网站Butter的定制合同。
但他却隐约觉得,对方说的话都是真的。
既然许诺,就一定能做到。
冒出这个念头时,埃克斯被自己吓了一跳。
……难道和不正常的虫聊久了,自己也要被带偏成疯子了吗?
【青色烟雨】:我考虑一下。
【用户86531】:好。
埃克斯正准备按熄光脑屏幕,对方就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用户86531】:你应该很清楚,以《恋与雄主》现在的热度,会带来多大的收益。
【用户86531】:一个游戏版本更新的前瞻节目,往往都是流量最大的时候。我给出的条件已经非常优厚,不会有第二家平台开出的条件比我们更好。
【用户86531】:而且,其实我们也不是非你不可。只不过就当前的形势来看,选择你可以延续星网上的话题热度,将话题链延续下去。
这倒是真的。
现在在Worm的话题榜上,【青色烟雨】和【恋与雄主】这两个名词已经被绑定在一起了。
《恋与雄主》可是近期全息游戏圈最大的一块肥肉。
如果【用户86531】用他的社交账号发布一条招募独家主播的消息,一定会有不少虫趋之若鹜。即便打白工,也要蹭上这波热度。
即便割一波韭菜就跑路,那也应该赚够本了。
【青色烟雨】:行,我知道了。
【青色烟雨】:我考虑考虑,会尽快回复你。
埃克斯放下光脑,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怔,突然闻到一股不那么好闻的焦味儿。
他顺着这股气味看过去,看见平底锅里一团黑糊糊的不明物体。
妈的。
光顾着回消息居然把锅给忘了!
蛋!!他的鸡蛋!!!
煎糊了!!!
——
池与非从床上爬起来,喝过营养液后,下午和阿斯莫德一起出了趟门。
下等星虽然混乱,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
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房租够低。
两层高还带个小阁楼的房子,居然只要500星币每月。
位置也不错,就在他们的房子正对面,步行连两分钟都不用。
比他当初大学城对面的单间门还便宜,租来当工作室的场地刚刚好。
他总不能一直在家里工作。
游戏舱、服务器、以后可能会增加的新员工……都需要地方放置。
五张二级结算账户卡,其中一张被池与非用来付房租。
十五万星币,够他租到天荒地老。
阿斯莫德看着池与非在一块木牌上,用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炭条画画:“您不准备买几件合身的衣服吗?”
总不能一直穿他的吧。
这事说起来也非常神奇。这些连阿斯莫德自己都记不得的衣服,不知道池与非到底是从哪个箱底翻出来的,每天还能穿得不重样。
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原来有这么多样式不一的衣服。
“啊?”池与非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套搭配,出声道:“我觉得挺好的啊?”
是不太合身,稍微大了点,但在现代,这叫oversize。大廓形外套超酷的好吗。
阿斯莫德伸手捏了下眉心:“……您开心就好。”
他看着池与非将画着个小圆盘的木牌挂在门上:“这是什么?”
池与非说:“捕梦网。”
也是他注册的游戏工作室名称。
[DreamCatcher],简称DC。
在印第安人的传说里,捕梦网可以将夜晚的梦境都统统过滤一遍,将噩梦统统消除,只留下美梦。
游戏制作者们贩卖幻想,但并不否认幻想。
无论在哪个世界,不管在什么时候,生活都需要幻想。
世界需要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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