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刻字
时忧找到包间门落座之后,不出五分钟,梁照野也接着推开门赶来。
她看了眼时间门才发觉,原来自己在路上耽搁这么久。
本来就是一次很寻常的聚餐,加上祝澄男朋友总共也就四个人。
火锅咕噜咕噜地在餐桌最中央冒着泡,腾腾升起烟白色的雾气。
在影影绰绰的蒙白中,时忧的思绪被拉到十分钟前,自己立在店外定住的那一刻。
那个侧脸同穆嘉翊极像的男人边,荡出一抹渺远白烟,恍然还能见指尖猩红一点。
她的目光仿佛也被这点火光烫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再也没敢往那边望去。
不是他。
穆嘉翊厌恶烟到了极点,这不可能是他。
一颗心像是被粗粝麻绳捆绑又高悬,在得出这个答案的时候,紧了紧,猛然崩断,重重地砸下去。
她分不清突然涌上来的复杂情绪中,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占上风。
总之没有释然。
这些年,每遇到一个像穆嘉翊的男生,就算仅仅是眉眼轮廓有着十分之一的相似,她都会不自觉停下脚步仔细辨认。
心里知道不是他,却也执拗地试图透过一丝一毫的熟悉感,回溯少年当时的模样。
这次却不敢多看。
因为太像了,又偏偏是渝城。
她很怕自己多想,冲上去相认又得到更扎心的回答,最后败兴而归。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时忧的思绪拉回。
火锅的雾气渐渐散去,眼前一片清明,梁照野给她夹了几片肉,“想什么呢,叫你这么多声都不应。”
她怔愣片刻,一时说不出回答的话。
沉默地扯了扯耳边的头发,以免垂进碗里,吃了两口,胃终于被食物给温暖填装,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些。
“吃你的。”她终于露出笑容,模样放松又随意。
人是有逆反心理的,梁照野不听,隔几分钟给她的碗里添点东西。
时忧无语地抬眸去瞪,看了看对面,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估计是被对面小情侣的行为刺激到了,也不甘示弱给她夹菜。
幼稚,时忧摇摇头在心里想。
饭桌上的话题很轻松,祝澄和许骁澈其实也并非本地人,最近在渝城旅游,刚好遇上时忧来这边工作,就为她接风洗尘,顺带为她规划一下之后的生活。
她马上着手的影视翻译的项目其实就是祝澄介绍,时忧满心感激。看着她和相恋多年的男友感情和睦,为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羡慕。
吃完饭后,梁照野送时忧回去。
梁大少爷在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上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坐上这辆不知道从哪来的新车,时忧还是惊讶地扬了扬眉。
心里感叹一下,时忧没吭声,头靠在椅背上发呆。
梁照野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音调放软,“怎么了呀Youna,不开心?”
脑袋转回来看他,时忧眨了眨眼,突然问,“你抽烟吗?”
平心而论,时忧其实并不了解梁照野的生活习惯。
自从他换着花样对她进行了五次表白,她就尽可能地对他避而远之。
要不是他信誓旦旦保证过先以朋友的身份好好相处,她压根都不会任由他跟着自己来渝城。
几乎没有多做思考,梁照野点头,“抽烟啊,怎么不抽。”
“刚刚还想给许骁澈分一根的。”他语气平常地开口,朝她笑,“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嘛,现在这个年纪,男人哪有不抽烟的。”
大学毕业之后,梁照野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把“男人”两个字挂在嘴边,再者就是偶尔装一下小言男主中最受欢迎的霸总。
时忧在心里翻白眼,“谁说的,你别总是一副‘身边即世界’的论调。”
“你不信?”梁照野很认真地和她讨论起来。
时忧眼睫微垂,回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人,抿唇不语。过了好久,又闷闷补充,“许骁澈就不抽。”
梁照野答:“那是祝澄拦着,谁知道私下怎样。”
时忧瞪他一眼,他又马上改口,作势投降,“我最后不是没给了嘛。”
他做事不靠谱,但在社交上可谓八面玲珑。
不仅如此,对祝澄和许骁澈还格外殷勤些。
世界很小,时忧继哥于斯盛高中并非在港城读的,而是很凑巧地和祝澄他们同校。因而,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关系网络的闭环。
笼络这两个人的人心,约等于拿下了时忧哥哥,再四舍五入一下,他的“漫漫追时忧路”马上就能迎来终点。
设想一下未来,梁照野在心里暗喜,又好言好语哄着时忧,“反正不会在你面前抽烟嘛,我知道,女孩子不爱闻烟味。”
时忧别过脸看窗外,撇了撇嘴。
“有的男生也不爱闻烟味。”
她执拗地说着。
-
时忧回家之后同纪录片制片组联系上,对方发过来第一期的台本,足足五个文件,总共一两万字需要进行中译英。
好在剧组还在拍摄接下来的几期,给她商定的时间门还比较充裕。
这是渝城电视台自制的城市纪录片,名为《渝城新视界》,意在展露近年来城市的发展风貌及人文风光。
时忧能顺利接到这个项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导演看中她是渝城人,对本地方言更加知晓,到时候翻译的时候也更加顺畅。
——但说实话。
除了当初在恭益待的那几年,听了一些大家骂人时的地方话,她对这个地方的语言简直一无所知。
不敢打肿脸充胖子,时忧一回到新住所就开始马不停蹄学习相关资料。
或许是这几天的状态太差,闷在家工作了几天,作息简直变得一团糟,昼夜颠倒,三餐错乱,除了梁照野和祝澄他们偶尔会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她同外界像是彻底断联一般。
明明在这个城市有那么多的经历和过往,认识那么多曾经交好的同学和伙伴,如今还是要如同异乡人一般生活。
时忧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睡不着觉。
辗转反侧好久,再次醒来竟是傍晚。
她深呼吸,干脆起床收拾了一下,出门觅食。
时忧其实不饿,就是单纯觉得自己应该出门走走。
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手机收到一条转账,来自于斯盛。
「换工作也不说一声,别饿着。」
自从高考后大吵一架,两个人就冷战了好久。
本来就不是什么血浓于水的兄妹,关系变得更僵。
缓和的契机是因为时忧的主动示好。
在知道自己去不了北京之后,她曲线救国地产生了另一个主意——于斯盛马上就要赴京读大学,如果穆嘉翊顺利考上了京航,她可以拜托这位哥哥找一找他。
因而,两个人又很莫名地和好了。
时忧尽可能地把自己能描述出来的都告诉他,可是于斯盛最后也没带来一个好消息。
渐渐的,时忧也把这个想法埋在心里。
她没以前那么殷勤,兄妹俩关系又淡了点。
于斯盛不知道时忧还藏着遗憾,只是感觉自己看不懂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物质上给她多一点帮助,正如今天这一万块钱。
时忧打着字,啧啧感叹,「我是辞职,又不是失业。」
于斯盛:「拿着吧,你本来就不要爸妈钱了。」
时忧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欣然接受,「行,于老板大气。」
结束聊天之后,她望着霞光万道的天空,莫名红了眼眶。
她这些年不敢和于斯盛过多联络的原因,其实很大一部分在于,她怕联想到易驰生。
虽然兄妹和姐弟的相处方式又很大不同,但多多少少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
时忧的心在颤抖。
一个想法很突兀地冒出来。
要不要去找一下易驰生呢?
她不敢找穆嘉翊,怕他有了新的感情。
但关于易驰生,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
脑海里的小人在打架,可是脚步却很诚实。
这条路是她在整个渝城中最熟悉的路,是她曾经住了八九个月之久的家。
经过筒子楼前那条长楼梯时,穆嘉翊把昂贵的羊绒围巾系在她脖颈间门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那条围巾,几乎是时忧这么多年唯一的牵挂。
照片被扬手一掷,勿忘我死在了盛夏。
只有那条围巾,沉默地陪伴她一年又一年,告诉时忧曾经的美好并非她臆想出来的幻境。
时忧轻轻抽气,平复好心情。
这么多年过去,渝城的贫富差距仍然存在,最直接的证明就是这栋穷困破败的筒子楼还艰难地夹杂在高楼大厦中。
居民似乎已经换了一波,都是时忧不熟悉的面孔。
时忧忐忑地走到那扇最熟悉的门前。
她不确定易驰生是否还住在这里。
刚到港城的那几天,她所有的联系方式被妈妈强制要求换掉。
但也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些渝城的事情。
离婚有条不紊地办理,易保万死性不改再次酒驾,最后竟然是被易驰生给举报进去。
父子俩似乎打了一架,易保万差点丢了半条命,没再回来自讨苦吃。
而易驰生申请了住校,没去时忧给他留的那间门公寓。
鼓起勇气敲门,心跳声得比这“咚咚”声还响。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希望马上开门,又希望时间门变得慢一点。
足足有两分钟,她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等着,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大门纹丝不动没打开。
时忧怅然,抬手思考要不要继续敲门,对门邻居探出身子,“你找人?”
对方是个中年蓝领男人,并非从前对他们关爱有加的王嬢嬢夫妇。
时忧点头,“请问这里有人住吗?是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确实是。”男人打量她一下,“……你是?”
没想到能得到肯定答案,时忧双眼亮了亮,急匆匆说了两个字后又突然停顿,“我是——”
对这样的介绍感到无比陌生,过了好久才终于说出口,“我是他姐姐,很多年没回来过了。”
蓝领男人讶异一瞬,似乎听说过这事,没再怀疑,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他这几天没回来,应该去外地了,我帮你打个电话。”
他的答案让时忧在心里坐了个过山车,情绪大起大落,不过好在也是有转机的,她松一口气,莞尔,语气明显激动很多,“那谢谢您了!”
中年男人看上去严肃寡言,但应该也是个热心肠的。他很快在手机上播了个号码,外放。
嘟声响起,进入第二场漫长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对面还是无人接听,时忧沸腾的血液慢慢冷下来,嘴角的笑容变得牵强。
“我们邻里联系少,不知道还是不是这个手机号。”中年男人看她一眼,笨拙地安慰,“幺妹别着急,他应该过几天就回来。”
时忧也知道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强撑着应下,“谢谢您了,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等他回来之后告诉我一声呢?”
“行。”男人答应之后就退回家门。
时忧还留在原地,一个人平复心绪。
她没想到易驰生真的还住在这里。
门已经关了一扇,带指纹的密码锁。这样的智能家居和老旧筒子楼简直格格不入,看来他安全意识和防范意识都很高,生活质量也不至于很差,大概不是因为拮据才被困于此。
难道……他仍然居住在这,是为了等她回来?
——又或者有其他原因。
时忧不好下定论,疑惑却一个接一个往外面跑。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工作了吗?是从事什么行业的,会和体育相关吗?生活过得好吗?当初的伤病对现在还有影响吗?
她真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姐姐。
如果有机会再见到他,易驰生就算还在生气也没关系,是她不好。
时忧复杂地想了很多,站在紧闭的门前,目光流转。
长叹一口气,终于收拾好心情打算离开,视线落在某处,脚步突然定住。
门边与上次之间门存在一小截留白,是当初建楼时就有的白色粉墙,极容易掉灰,也极容易留下刻痕。
然而,就是这样不起眼的角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一堆刻字。
时忧脑袋叮地响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这里没人管,一向是灰蒙蒙、脏噗噗,但也平坦完整。
什么时候变得干净洁白,又多了这样的印迹?
她茫然地凑近去看,清楚地辨认出这并非易驰生的手笔。
那是……
脑海中闪过的名字让时忧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忘了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去辨认——
4月25日,小忧离开的第三天,小布离开的第四天。对不起,都没找到。
4月26日,第四天,拿到身份证了,可该去哪找?
4月29日,第七天,易驰生和我打架,他怪我。对,是我的错。但我也不好受。
5月12日,第二十天,偶尔会有幻觉和幻听,以为小忧还没走,老王让我别去学校。
5月23,刚好一个月,小忧没回来。
5月31,昨天下暴雨,花竟然没死。是老天看不下去了?我打算回学校,不然小忧也会生气的。
……
她一条一条地往后看,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呼吸放慢,心跳乱拍,不敢相信穆嘉翊当初来这里一笔一划刻下这些时的心情。
他那个时候每天都来吗?一个人在门外傻傻地等吗?他怎么刻的,用指尖会不会痛?
时忧的身子开始发抖,鼻尖酸得彻底,眼眶湿润,胡乱地擦去,模糊的视线才得以变清晰。
这片留白的墙面几乎被他写满,一直到最底端也不放过。
最后一条停在了七月份,再无新的日期,实在没地方写了,时忧也不知道他之后还有没有来,上一次来是之前。
唯独看向最后三行字迹,失声哽咽。
「7月11,不知道第多少天,小忧18岁生日。」
「最近好了很多,但还是想你。好难过,没法陪你一起成年。」
「小忧,天若有情,不该让你我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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